第51章我是不小心撞上你的车的
傍晚时分, 在外忙碌一天的助理终于回到邵逾白的办公室。
看着气喘吁吁面带幽怨的助理,邵逾白接了杯水放在他面前。
“不急,喝口水。”
助理拿着水, 感激地笑了一下。
喘匀胸口的那口气以后,助理才开口道:“老板, 已经查的差不多了, 宴会邀请的人目前全部身体健康, 没有昏迷。”
邵逾白坐回桌后, 问:“昨晚一共多少人?”
“初步统计应当是45人, 我把名单整理好了。”
说着, 助理掏出手机, 把五分钟前刚整理好的名单给邵逾白发过去。
文件接收成功,邵逾白点开以后随意划了两下,本没抱什么希望, 可目光却忽然在一个一闪而过的名字上顿住。
“这个‘好朋友’是谁?”
他点点名单底部的一个名字, 往边上一滑, 看到带这位“好朋友”进来的人是秦泽。
邵逾白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以前在A国合作过, 是个还算不错的合作对象, 只是有时候显得不太靠谱。
他到末城来, 大概是秦夫人的意思, 想再开辟一块市场。
助理显然也对那位叫“好朋友”的来宾印象深刻, 闻言苦笑一声。
“秦先生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这位来宾的真实名字,查监控又显得我们太咄咄逼人……”
邵逾白知道助理的顾虑。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问这个,助理可来精神了。
“按照秦先生的意思, 这位好朋友刚来没多久就离开了,应该是您晕倒以后。”
“为什么走的那么早?”
“说是被吓走的……”
不愿意暴露真实姓名, 没有联系方式,来到宴会厅没一会儿就离开了——
将疑点一一列举,邵逾白点点桌面。
很可疑啊。
他又问:“其他参加宴会的人对他有印象吗?”
助理摇头:“没有,我问了几个和我们有合作的,全说没见过这个人。”
一个生面孔,参加规模较小的宴会,一个人没印象正常,两个人没印象也还说得过去,但如果好几个人都没印象,那只能说明“好朋友”一进宴会厅就自己躲了起来。
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邵逾白想起那双眼睛。
会是他吗?
“找机会去和秦泽接触一下。”
他嘱咐助理。
助理应下,也没有别的事做,便要起身离开。
然后刚走到门口,邵逾白又道:“算了。”
他说:“先停停,给你放三天假,替我去镜域那边看一眼。”
助理愣了一下,没想到邵逾白会突然改变主意。
他提到的数据,全名镜域犯罪态势感知与智能预警多模态融合分析平台,是邵逾白两年前从自己流动资金中专门拨款开发的项目,主要用于监测和预防犯罪,目前还在测试阶段。
从宴会名单到犯罪监测,跨度太大,助理有点反应不过来。
从今天早晨开始,自家老板就做了很多平常根本不会做的事,助理看在眼里,很奇怪,可说到底自己也是前两年刚入职的,很多事没资格问,所以他只是把疑惑放在心里,一句话没说。
*
*
两小时后,系统检测到邵逾白的位置变了。
“他要去哪里?”
余逢春已摩拳擦掌、整装待发。
0166盯着屏幕上移动的蓝点,声音罕见地有一丝犹豫:[额。]
“额什么?”
0166不语,只抛出一份预测路线图。
图片显示,邵逾白正在往一家开在市区的心理诊所去。
大概是发生了挺多事,想在确定别人有问题前,先排查一下自己。
是很严谨的邵先生。
但这个时候的严谨很碍事。
余逢春:“得在他知道自己有病以前拦住他。”
任务时间和正常世界不一样,既然副人格出现,那就意味着世界已经将他同样判定成了主角。
这就导致一般的心理疗法在对待副人格时是不起作用的,说不定还会造成别的后果。
0166:[你想怎么拦?]
余逢春思索片刻,眼珠一转。
“车库里有车吗?”
……
当推背感传来的时候,司机是有些不可置信的。
“老板,”他看了一眼后视镜,“我们被追尾了。”
后座的邵逾白本来在研究助理送来的名单,闻听此言摘下平光镜,朝后看去,果然看到一辆白色的宝马5系和自己的车死死贴在一起,车前灯碎了一地。
司机李哥是个实诚人,话不多但有什么说什么,见邵逾白不说话,他自己呵呵笑了一声。
“这也真是怪了,路这么宽都能撞上来,不会是碰瓷的吧?”
此话一出,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可能。
毕竟这条路实在太宽了,三辆车并排着开都绰绰有余,哪有好人家死跟着一辆车后面,还好巧不巧地撞上来。
邵逾白不语,再次向后看去时,那辆宝马5系上已经下来个人,踩在车前灯碎片上,面上挂着点担心,小心翼翼地朝这辆车走过来。
“咚咚!”
玻璃被人从外面敲响。
因为是单面玻璃,外面那人只能看见一片黑,可坐在里面的邵逾白,却在一瞬间看清了他的面容。
平放在桌面上的平光镜被失手挥到地上,邵逾白的眼睛因震惊和不可置信而睁大,心脏疯了一样的跳动,撞击的胸疼都跟着发疼。
外面的人仍然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见车里人没反应,一丝忧虑划过眼角眉梢,他又敲了敲窗户。
司机见邵逾白一直没动作,疑惑道:“老板……?”
“没事。”
邵逾白摇摇头,压下狂跳的心脏,打开车门。
站在车外的余逢春听见车门开启,连忙往后倒退两步,还没看见人就道歉:“真的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你们的车,我可以赔……”
话音渐低,夜晚的末城仍旧灯火通明,只有些许昏黄的阴影洒下,邵逾白长腿点地,迈出车门的时候眼眸微垂,光影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俊美冷淡。
跟计划没关系,余逢春确实有半秒钟说不出话来。
他真的很吃邵逾白的颜。
等邵逾白在他面前站定,余逢春才跟回过神来似的,补上后面半句:“……偿修理。”
一束探究的目光在他周身扫视,余逢春不自觉就再次后退,心跳有些乱。
很难说邵逾白有没有在这片刻的打量中看出什么,总之当余逢春在看他的时候,他已经移开了视线,转而打量自己的损失。
“……”
余逢春刚才那一下是踩实了油门撞上去的,就算是保时捷也被他撞出了个不小的坑。
光洁的车身上骤然出现这么一个丑陋狰狞的坑洞,看着确实触目惊心。
邵逾白打量完车身破损以后,慢悠悠地开口:“……你撞了这一下,车没办法开了。”
开在如此宽敞的马路中央,遭到这种无妄之灾,换做平常人早恼火了,可邵逾白却好像没当回事,只是平淡地讲出自己的损失,把问题摊在余逢春面前。
可正是这样的态度,更让人清楚钱在他眼里不过是数字,损失的时间和精力更值得关注。
余逢春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心虚的笑。
“是的,我真的很抱歉!”
他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露出一抹笑:“您忙吗?不如我请您吃个饭,我们细聊聊?”
听完全程的司机当即笑了,心想难不成追尾也成勾搭手段了?
带着这个念头,司机再去看,果然发现余逢春长得清秀俊俏,衣服很有版型,是修身款,衬出一把细腰,大腿长但又带着点丰腴的意思,正是最漂亮的那种。
美中不足的是脸色有点苍白,像是气血不足,总让人感觉很虚弱。
或许是为自己的提议感到一丝羞涩,余逢春脸上缓缓浮起一层晕红,这下,连唯一的缺憾也没有了。
看着他眼角的红,邵逾白沉默片刻,尔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见有戏,余逢春连忙道:“我叫江秋!”
江秋?
邵逾白闻言眉毛一拧,时刻关注他神情的余逢春瞬间发现。
他作出很小心的模样问:“有什么问题吗?”
邵逾白当然不会说他觉得这个名字和眼前这个人不大匹配,因此面对余逢春的疑问,他只是摇了摇头。
“我是邵逾白。”
余逢春笑了。
“邵先生你好,你想去哪里吃饭?我知道有家湘菜餐馆可以定上位置,味道也不错,也挺清净的,要不我们就去那儿?”
他笑得很漂亮,加上本就仔细打扮过,一笑更是在光下熠熠生辉。
司机不喜欢男人,但那一下子也差点把眼睛看直。
可紧接着,他就想起预约。
“老板,姚医生还在……”等着呢。
话没说完,邵逾白朝他看了一眼,司机瞬间心领神会,把嘴闭上。
余逢春也看过来,还是笑眯眯的。
司机懂了。
这是勾搭成功了。
从他进邵氏开始,近三年了,老板一直洁身自好,身边除了安医生跟狗皮膏药似的粘着,连个私交都没有,每日除了工作就是回老宅,基本没见过他休息。
没想到今日破天荒,竟然和一个俊俏小哥对上眼。
不容易。
司机醍醐灌顶融会贯通举一反三,二话没说拉开车门坐进主驾。
他露出一个憨厚的微笑,冲着车外两个人摆摆手:“那老板,我先走了。”
语罢,只见邵逾白微微一点头,司机一脚油门下去,开走了。
路上只剩他们两个。
余逢春也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
带着邵逾白坐上前车盖破烂的宝马5系,余逢春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疯狂在脑子里鞭策0166。
“快点!给我预约个位置!”
刚才他是骗人的,那家湘菜餐馆味道很好,每天坐无虚席,根本约不到位置。
他和邵逾白以前常去,余逢春想到那家店,也有点试探的意思。
0166被催,毫无办法,只能动用权限强行在湘菜餐馆的预约名单里填上余逢春的联系方式。
[你有钱吗?]它突然问。
余逢春阴森森地笑了一下。
“我只是死了,又不是破产了。”
当年手里积攒的产业当然都还在,顶多缩水一些,应付顿饭还是够的。
0166:[那你为什么要住余柯家里?]
余逢春:“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
被当成小孩,0166果断挂机,把时间和空间留给车里的两个人。
脑子里安静下来,余逢春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有些忘记在没谈之前是怎么和邵逾白相处的了。
他不舒服,可旁边的邵逾白却自在得很,好像这整件事发展下来是多么的顺理成章。
本该早早就冒出来的邵逾白2号,到现在也没个影子。
沉默许久,余逢春忍不住开口:“邵先生今天是有事吗?”
邵逾白一抬眼:“为什么这么问?”
“我听司机是这个意思,”余逢春抿抿嘴唇,“不好意思,请您之后将金额告诉我,我一定会赔偿的。”
他的态度很诚恳,可邵逾白的注意力却落在了他的嘴角。
那里有一点不寻常的红,像未愈合的咬痕,带着难以言明的潮热暧昧,比夜晚还隐秘。
望着伤痕,邵逾白眸色有一瞬间的暗沉,接着又很快回转。
他淡声道:“不用放在心上。”
余逢春微微一笑,眉眼在暗淡的环境流露出纤巧的美感。
“还是要的——”
一只手忽然落在他的大腿上,食指中指有往里伸的意思,在更敏感的内侧轻轻点了点。
余逢春心中一惊,猛一转头,发现邵逾白不知何时已换了副神情,明明还是一样的装束,可气质却完全变了。
从一棵扎在云边的端正松柏,变成了阴晴难测的暗污迷云。
“专心开车,”察觉到余逢春看他,他戏谑道,“江、秋。”
那只手还贴着他大腿上,很热,很放肆,像是要揉捏,却始终没有真的动作。
1号睡着了,现在出场的是2号。
知道自己的谎言在2号面前不管用,余逢春索性不装了,空出一只手,直接把他的手拉开。
“再碰下去,撞车咱俩一起死。”
“和你一起死,我也愿意,”2号邵逾白笑道,“而且刚刚不是撞了一下吗,再撞一下能怎么样?”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被挥开手,邵逾白也不生气,换了个姿势坐,撑着头看余逢春开车。
他眼里有很多情绪,但正因为太多彼此混杂在一起,反倒一样都看不清。
余逢春不理会他的问题。
而邵逾白在沉默一段时间后,主动问道:“腰疼不疼?”
当然疼,毕竟胡闹了一夜。
但这种事怎么承认?
余逢春不说话。
没有回答,就是回答。
邵逾白轻笑一声,点点头:“还没缓过劲,就出来勾搭人,你可真是……”
他斟酌着用词,想找个既符合又没有那么放荡的形容,可想了许久,最后也只是很有意味的哼笑一声。
余逢春完全不想知道他在笑什么。
第52章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春天的?
车子停在餐馆门口, 因为时间确实有点晚,餐馆附近的车位基本已经满了,余逢春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一个空位。
除了车前盖外一身光鲜的宝马5系稳稳当当地以五厘米的精妙距离侧方停车, 熄火拉手刹一气呵成,余逢春松开方向盘, 转身看向在副驾的邵逾白。
“你是想现在跟我进去, 还是……”
余逢春比划了一下, 试图让邵逾白理解。
邵逾白确实理解了, 藏在阴影下的眉眼有瞬间的嘲弄, 又很快化为浮于表面的笑意。
他没有给出选择, 而是长臂一伸, 扣住余逢春的腰,把他往自己这边抱。
感知到他的意图,余逢春愣了一下, 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从主驾驶位上挪过去, 跨坐在邵逾白的大腿上。
车里空间不算狭隘, 但一个位置上装两个人, 无论如何都会显得有些局促。
坠在后视镜上的毛绒小球在视线边缘摇摇晃晃, 余逢春坐在邵逾白的大腿上, 稍微调整了下姿势, 手搭住他的肩膀, 垂眸向下看。
外面大路上, 常常有汽车飞驰而过,前灯尾灯造成的光影,如碎裂的玻璃在车窗上一闪而过, 折射出更模糊又更暧昧的光亮。
没有声音,在耳边回响的, 只有彼此的呼吸。
余逢春的脸被朦胧的光影覆盖,垂眸时暖色光在他的眼角眉梢晕染出更勾人的暖意,连神色都显得温暖。
整三年的消失背离仿佛在这一刻被一笔抹消,只有情人之间的爱恋纠葛。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从前。
只是背叛已经凿进了骨头里,难以忘怀。
注视着余逢春貌似温柔的模样,邵逾白难以自制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眼角,又从眼角滑至唇边的伤痕。
他从一片绝望困苦中诞生,在继承这具身体的一切快乐欢欣之余,也承受了无法逃脱的噩梦,以至于只能通过沉睡来暂且逃避。
可即便是在最深最深的梦里,这张脸也从未离开过。
温柔是他,爱恋是他,濒死之际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的也是他。
不是恨他离开。
是恨他离开的那么决绝。
邵逾白轻声问:“你现在回来做什么?”
手再次落回余逢春的脖颈上,他的声音里藏着怨。
“是打量着没人可骗,所以又回来找我吗?嗯?”
手逐渐开始用力,余逢春半点没有反抗,顺从地仰起脖颈,呼吸震颤间,像一只要死在邵逾白手里的蝴蝶。
邵逾白倏地松开手,余逢春去看他的眼睛。
直到这时,他才开口:“我是为你回来的。”
闻言,本就满怀怨怼的邵逾白自嘲一笑。
“是啊,除了我,还有谁这么没脑子?”他喃喃道,“心比石头都硬……”
话音未落,敷在腰上的手骤然垂落,邵逾白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主副人格的出现毫无规律可言,尤其是副人格,仿佛只是撑着一口气等余逢春出现,什么时候气散了,他就消失了。
看着他这幅样子,余逢春有点心疼,摸了摸他的眼睛,然后动作很快地拉开车门跳下去,刚好和再次醒来的邵逾白对上视线。
“邵先生!”
余逢春笑着趴在窗户上,“是太累了吗?”
邵逾白眨眨眼,看着余逢春的笑脸,心脏诡异地感受到一阵憋闷。
“或许吧,”他缓缓道,“我刚才是睡着了?”
余逢春点头,帮他拉开车门。
“睡了一路呢,我看你太累了,就没叫醒你。”
邵逾白明显是不信的,但他什么都没问,下车和余逢春一起走进餐馆。
0166的好处在此时涌现,他们去的挺晚,但餐馆里一直留着他们的包间。
先点菜。
余逢春选了两个有特色的,问邵逾白想吃什么。
餐馆里有些吵,不是那种会放小提琴的高雅上流餐厅,邵逾白和余逢春的装扮在里面挺显眼,引来几束目光,晃来晃去,最后落在余逢春的腰上。
邵逾白察觉到了,一边说随便,一边往旁边挪步挡住几道视线,面上波澜不惊,好像啥都没发生。
于是余逢春自己又点了几个。
等到这时候,邵逾白才补上一句:“麻烦将蒜切细些。”
余逢春动作一顿,朝他看去。
邵逾白好像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说完以后自己愣了一下。
余逢春转回头。
他当然会不明白,因为邵逾白根本不忌讳这些,不喜欢吃颗粒蒜的是余逢春。
这句话像是突然从他的脑子里冒出来,没有前因,亦没有后果,只是莫名的启示,邵逾白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说了出来。
怕过度回忆引起不好的后果,余逢春偷偷伸手,抓住邵逾白的手指晃了晃。
“我们去楼上吧。”
邵逾白回过神来,盯着余逢春的手看,等余逢春不好意思地收回手,他才点头。
包厢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
等菜都上齐以后,余逢春后知后觉地咂摸出点尴尬。
“我一会儿送你回家吧,”他慢吞吞地说,“你的司机好像……”不管你了。
邵逾白“嗯”了一声,默认了,起身帮余逢春舀汤。
余逢春接过,喝了一口,觉得味道和以前不太一样。
“主厨换人了。”他说。
邵逾白看了他一眼:“以前经常来?”
“也不是经常,”余逢春说,“很久之前来过一次。”
“很久是多久?”
“三年前。”
汤勺与碗壁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邵逾白看着低头喝汤的余逢春,心跳快了一拍。
三年?
不动声色地坐下,看着专心吃饭的余逢春,邵逾白等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从没见过你。”
余逢春笑了:“末城太大了,见不到也正常。”
正常吗?
邵逾白一挑眉,忽然问道:“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坐在他对面的人肩膀抖了一下,余逢春抬起头,表情很疑惑。
“邵先生,为什么这么问?”
邵逾白直说:“看你很眼熟,总觉得见过。”
“啊,可能是意外吧。”余逢春松了口气,“我昨天去参加了一场宴会。”
“然后呢?”
“然后我很快就离开了。”
邵逾白:“为什么?”
余逢春默了片刻才道:“我刚到没多久,一个好像很有名的大人物就晕倒了,场面有些乱……”
他有些忸捏,好像为自己的答案感到不好意思。
“……”
邵逾白望着那双貌似在慌乱躲闪的眼睛。
谎话。他心想。
至少有一部分隐瞒。
时至此刻,邵逾白已经很确定江秋就是昨天夜里与自己对视的那个人,而自己的昏迷,也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今天的意外,或许也不是意外。
不然怎么就会这么巧,一天二十四小时,末城几千几万条路,余逢春偏偏撞上他的车。
邵逾白不相信巧合,他直觉这一定跟三年前的那场意外有关。
只是他还没想明白。
所以面对江秋的躲闪,邵逾白一言不发,任由他按照自己的意思将事情含糊了过去。
……
吃完饭以后,确定心理诊所已经关门,余逢春自告奋勇,要送邵逾白回去。
坐上车后,余逢春的第一个动作是要打火,然而他突然想起来,他其实不该知道邵逾白住在哪里,所以去摸钥匙的手临时一转,拽了拽那颗毛茸茸的白色小球。
“邵先生,你住在哪儿?”
邵逾白看完了全程,自然也注意到了余逢春突兀的改变。
他报出一个地址。
余逢春愣了一秒,他不记得邵逾白之前的房产里有这个地方。
可能是后面新买的吧。
余逢春在导航里输入地址,发现位置有点偏,已经是接近末城郊区。
0166冒出来:[他是不是想对你%##+]
后面的话被系统自动屏蔽,可见0166嘴里没什么好东西。
余逢春相信这个什么都不记得的邵逾白的为人,让0166把它的臭嘴闭上。
发动汽车,一路上邵逾白都保持着清醒,余逢春得以顺畅安心地把人带到房子前。
等到了,余逢春才发现邵逾白买的这套房子不一般。
郊区附近开的地盘,大多都会以宽敞作为卖点之一,邵逾白的这套房产,中间住的地方倒是其次,就是很正常普通的三层别墅,只是在别墅周围有很大一片地,全被种上了花。
车辆驶过,边上柔弱的花枝一摇一晃,像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春天。
余逢春堪称震惊地望着这一幕。
“这是你种的?”
邵逾白下车,很欣赏地看着面前大片的花海。
听见余逢春的问题,他点点头。
现在不是花朵盛开的时节,要造出如此花团锦簇的场景,必定是要堆很多的钱和很多的心血。
余逢春觉得胸口憋了一口气,下车关门,和邵逾白一起看花海摇曳。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余逢春总觉得当看到那些花朵的时候,邵逾白整个人的气质都温和了一些。
“好不好看?”邵逾白问他。
余逢春无话可说,只能连连点头。
邵逾白笑了,眉眼俊逸温柔。
“我也觉得很好看,”他说,“住在这里,向外看时,好像永远都是春天。”
余逢春沉默地注视着他无知无觉的侧脸,忽然很想知道邵逾白是在怎样的契机下,爱上了春天。
是夜夜噩梦缠身,终于找到了自救之路。
还是某天一睁眼,忽然想着春光明媚,应该永永远远地见到。
……
邵逾白邀请余逢春进去喝杯水。
一般情况下,肇事者和受害者之间不该有这么多友好亲切的交流,但既然饭都吃了,那喝杯水也没什么。
况且邵逾白也不是傻子,大概能猜出余逢春不是无意撞到他的。
所以只思考了半秒钟不到,余逢春就点头同意。
然而刚踏进门廊,余逢春就看到别墅门口蹲着一个人。
门口只开着一盏小灯,总体黑漆漆的,那个人就蹲在门口,看着有点吓人。
邵逾白也看到了,眉毛拧成一个疙瘩,面色冷淡下去。
他向前一步,挡在余逢春面前。
这时,蹲在门口的那个人脑袋动了动,被声音吵醒,他抬起头。
一瞬间,一声大喊穿进余逢春的耳朵。
“邵先生!你回来了!”
声音不熟悉,但态度很熟悉。
余逢春仔细一看,那个蹲在门口的人果然就是安晓。
走廊里灯光很暗,安晓还没有发现余逢春,晃晃蹲麻了的腿,笑着跑过来。
“邵先生,你果然来这里了!”
邵逾白脸色冷淡,听他这么说,问:“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安晓回答:“是老夫人告诉我的,她说你心情不好,让我来看看你。”
哇偶。
余逢春去看邵逾白的表情。
也正是这个时候,安晓终于发现邵先生身后还跟这个人。
他反应很大地喊道:“你是谁!”
他的姿态很有敌意,好像余逢春是某种手持利刃的歹徒,正准备一把刀捅死邵逾白。
本着不想被误会的心态,余逢春解释:“你好,我叫江秋。邵先生的车被我撞了,所以我负责把他送回来。”
“这样。”
安晓仍然用一种异常警惕的眼神看着余逢春,片刻后道:“那你已经送到了,可以走了。”
这个嘛——
余逢春没有回答,等邵逾白的反应。
而邵逾白的反应是上前一步打开门,让余逢春先进去,然后对身后的安晓说:“看过了,你可以走了。”
此话一出,安晓的眼圈顿时红了。
余逢春隔着门缝仍然看得相当清楚,两滴硕大的泪就凝在安晓的眼眶里,眼瞧着要滴下来。
“我、我是担心你……”
他颤抖着说,仿佛邵逾白说了多过分的话。
“老夫人让我跟着你的,”他再次重复,“邵先生,老夫人那么关心你,她不会害你的……”
余逢春看得叹为观止,很难想象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嘴里冒出这种话。
邵逾白都多大的人了,还拿他妈压他,这对吗?
而且……
余逢春再次看向安晓,发现他已经哭了,梨花带雨,肩膀微微颤抖,还时不时用饱含泪水的眼睛去看邵逾白。
0166再次上线:[像一朵在狂风暴雨中无助的白花。]
余逢春:“……闭嘴。”
另一边,邵逾白异常冷淡,听见安晓这么说,只道:“那你去母亲那里吧。”
说完他就走进别墅,关上了门。
安晓就这么被关在门外。
夜风阵阵,把安晓脸上的泪吹干,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知道邵逾白不可能开门让他进去,安晓抽噎一声,慢慢离开别墅,路过花圃的时候还泄愤一样往里头用力踹了两脚。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安晓擦干净眼泪接起。
是邵母。
“老夫人……”
听清声音的那秒钟,安晓就又哭了出来,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嗯……嗯,我知道,邵先生心情不好,我不会怪他……”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安晓本有些犹豫,但回头一看,发现别墅的灯都亮了。
于是他道:“邵先生带回来一个人,说叫江秋,看起来很坏,就是他,邵先生才不让我进去……”
第53章让那个混账滚回来!
等门关上以后, 余逢春试探着问:“他是——?”
邵逾白说:“按照他的说法,他是我母亲为我请的疗愈师。”
短短一句话让他说出了很多的不得已。
余逢春分享了自己的想法:“他看起来有点怪哦。”
闻言,邵逾白望向他, 认真点头。
“他是很奇怪。”
余逢春顿时心生怜爱,觉得这些年邵逾白也不容易。
不过“疗愈师”这个工作还是引起了他的疑惑。
余逢春顺势问:“邵先生是身体不好吗?”
他的声音很轻, 回荡在空间里时像柔柔落下的羽毛。
一层客厅很宽敞, 除了必备那些家具以外, 在靠墙的位置还专门砌了错落有致的展示台, 分成一格格带顶灯的小格子, 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钻石彩宝, 价值不可估量。
余逢春不懂具体价格, 但他很喜欢这种彩色的小玩意儿,拿在手里的时候像一颗颗的小星星。
这是很隐秘的爱好,他没告诉过邵逾白。
“不算, ”邵逾白道, “三年前我生过一场重病, 母亲不放心我。”
重病。
专心欣赏彩色小石头美貌的余逢春直起身子, 再看过去时脸上只有担忧。
“现在恢复好了吗?”
邵逾白走近些, 陪余逢春一起看那些宝石, 语气平淡:“没有大问题了, 只是偶尔会做梦。”
望着玻璃上两人的倒影, 余逢春轻声问:“什么样的梦呢?”
“一个人。”邵逾白说。
一根原就脆弱的弦在此刻断开, 余逢春听到自己乱了半拍的心跳声。
而邵逾白还没有停住。
这些话本不该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开口,但当余逢春问起的时候,邵逾白想不出理由拒绝。
好像那些所有的体验, 都是在等这一刻。
“我看不清那个人是谁,但是我一直梦到他, ”他说,“然后我会醒来。”
余逢春勉强笑笑:“听起来很辛苦。”
“还好,”邵逾白平静地说,“我已经习惯了。”
他没有细说梦境,觉得余逢春没必要知道。
负担罢了。
余逢春又问:“那治疗效果如何?”
他在问疗愈师的事。“能让老夫人请来,应该效果很好吧。”
总不能一点用处没有,花大笔钱聘回来一个一戳就哭的花瓶。
可邵逾白却沉默了。
许久以后,他才道:“……或许有吧。”
0166:[一般这就是没有的意思。]
余逢春更怜爱了,看邵逾白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体弱多病、委曲求全、温柔善良的可怜人。
“没事的,”他试着安慰,“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话语乏善可陈,偏偏邵逾白听到以后笑了一下,望向余逢春的目光温柔宁静。
“我知道,”他眉眼弯弯,意有所指地说,“谢谢你。”
余逢春的心跳又乱了一拍。
失忆的邵逾白,状态接近于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温和齐整,又在端正的姿态里透露出些爱恋的余温,影影绰绰,比光明正大地表现出来还动人。
注视着他这幅样子,余逢春觉得自己快顶不住了。
但是不行。
如果邵逾**神没出问题的话,余逢春和他再谈一遍也没什么,偏偏他分裂出来一个2号,对以前的事耿耿于怀。
余逢春已经和2号不清不楚了,再和现在这个勾搭上,到时候一团乱麻,更难理清。
果然色迷心窍要不得。
余逢春理智回笼,从心里叹了口气,琢磨着该如何脱身。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难以言明的氛围被打破,邵逾白抿抿嘴唇,移开视线,余逢春也干咳一声,拿出手机。
来电显示上是余柯的名字,他这个便宜弟弟知道余逢春烦他,所以基本不会主动打电话。
今天真是奇了怪了。
余逢春没有接,按了静音以后等电话自动挂断。
最合适的气氛被打断了,谈话不适合继续,邵逾白去厨房做了杯热饮回来,然后余逢春就捧着杯子,跟在邵逾白旁边,一边喝,一边听他介绍那些彩色小石头。
等时间差不多了,余逢春要离开。
这时候,他俩才想起来彼此是因为什么才见的面。
“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
余逢春拿出手机,无视之后数通未接记录,牢牢记住自己的人设:“如果车子无法修理或者怎么样,请一定要联系我!”
邵逾白没说可以或不可以,只是拿过余逢春的手机,敲下自己的号码,又还回去。
手指温热的温度在手背一点而过,仿佛带着点暗示,又好像只是不经意的触碰。
余逢春不敢抬头看,只能动作飞快地敲上备注:111邵先生。
邵逾白看见了,一挑眉:“为什么前面要加上三个1?”
余逢春笑得坦然乖巧。
因为你是1号人格。
“因为这样就可以排在最前面了。”
看得出来邵逾白对这个解释很满意,于是余逢春离开别墅坐上车,邵逾白隔着车窗和他告别。
“再见哦,”余逢春说,视线越过邵逾白的肩膀,看向他身后仿佛无际的花海,“邵先生。”
邵逾白的表情没有波动,但他的眼神很认真。
“再见,江秋。”
有点可惜,如果这时候他喊自己本来的名字,余逢春会更喜欢。
离开花海别墅以后,余逢春顺着基本没人的大路开了两公里,停在路边。
重新拿出手机,未接通记录又多了两条。
从他挂断第一通到现在,“余柯”一直在给他打电话,好像如果余逢春不接,他还能继续打下去,打一晚上。
异常烦躁的叹了口气,余逢春拨通号码,趁着未接通的几秒间隙,他和0166闲聊。
“你觉得接电话的会是谁?”
0166:[反正肯定不是余柯。]
那确实。
细算一下,他已经回来快一周了,余父余母该发现了。
电话接通,前两秒钟根本没人说话,直到余逢春懒洋洋地“喂”了一声,对面才有人开口。
是余柯的声音。
“大哥,我不是故意……”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更强硬、听着年纪更大的声音打断:“你和这个畜生说这些做什么?!”
余逢春没开免提,但即便如此,声音仍然清晰又响亮。
听到余父叫他畜生,余逢春笑了一下。
再接着,是余母的声音:“他在哪里?”
余柯静了两秒,无奈地照办:“大哥,你现在在哪儿?”
“路边,”余逢春说,“哦,顺便告诉你一声,你的车被我撞了。”
那边估计开了外放,因为余逢春刚说完,余父就又骂起来。
“余逢春!家里供你长这么大,就是让你出去惹是生非的吗?刚回来就闯这么大的祸,当初生下你就应该直接——”
越说越难听的话被余柯拦住,仿佛担心他生气,余柯走到外面。
随着关门声响起,环境音安静下来。
余柯声音里的歉意听着也更明显些。
“对不起,大哥,应该是有人对爸妈说了什么,我一回来他们就问我——”
“——少来。”
余逢春真的没有生气,任务世界里的父母不是真的父母,况且就算真的是,都骂到这个份上了,再为他们太生气就很不值得。
“说说吧,他们想干什么?”余逢春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衣服上的小装饰,“哦对,车我再开几天,会给你修好的。”
“这个你随意。”余柯说。
电话那头传来一点嘈杂的声响,余柯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许多为难:“大哥,爸妈希望你回来一趟。”
这话说得蛮客气的,因为余逢春明明听见余父吼道:“让那个混账回来!”
怒吼里还夹杂着余母的尖叫和瓷器碎裂的响声。
余逢春隔着电话都觉得吵,可想而知那边现在有多混乱。
即便有了丰厚的身家,余父仍然没有脱去数年前那个小摊贩的影子,只不过是穿上一层有钱的皮,显得好说话、有亲和力。
但实质上,他还是从前的样子,被生活蹉跎得太厉害,以至于一有不顺心,便暴跳如雷。
不过这些破事,迟早要解决。
择日不如撞日。
“行,我回去一趟。”余逢春看了一眼时间。“半个小时。”
……
余家的宅子选址在靠近市区的一处别墅区,环境还算安静,整体装修很优雅,离各大购物中心又近,既符合了余父附庸风雅的心态,又满足了余母花钱消费的爱好。
余逢春把车停在车库,一边晃钥匙一边往上走。
等来到家门口,已经有人等不及了。
是佣人来开的门,看见余逢春的一瞬间,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没想到这个离家三年都以为死了的大少爷长这么好看。
余逢春对她礼貌笑笑,迈步走进正厅,入眼就是坐在主位脸色阴沉的余父,和面上为难的余柯。
余母不在,大概是去楼上休息了。
“呦,都还没睡呢?”
走进正厅,余逢春随便拉了把椅子坐下,语气吊儿郎当。
余父一看到他这个样子就来气,用力一拍桌子,大喝道:“跪下!”
如果在场真的有人以为余逢春会按照他说的做的话,那那个人可以去医院查查智商。
余逢春纹丝不动,看着余父气得脸红脖子粗,还歪头笑了一下。
余父更生气了。
他不觉得尴尬,沉着脸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快一星期了。”
“一个星期,”余父点点头,和他算账,“回来以后干的第一件事,是叫你弟弟去给你送钱,接着又胡作非为,半点没有收敛,你眼里还有没有父母,知不知道羞耻?!”
他越说越生气,偏偏还端着架子,模样挺好笑的。
余逢春倚在椅背上,看着余父的愤怒,神色波澜不惊。
等他都说完了,余逢春才开口。
“没第一时间回来看你们两位是我不对,但以前你们不是说要当没我这个儿子吗?”
余父一噎:“我什么时候说过?”
“就是我跟邵逾白好上的时候,你俩说要么分手,要么就当没我这个儿子——”
“——你还敢提!”
余父又一拍桌子,这次用的力气比上次还大,他站起身,指着余逢春。
“你看看你当时都做了什么!”他气得声音都哆嗦,“我可告诉你,邵逾白什么都不记得了,人家回正路了!你要是敢去他面前纠缠,我一定打断你的腿!”
哦哟,好吓人哦!
可惜威胁晚了。
余逢春都懒得做出表情,觉得不舒服,就换了个姿势,把脚搭在桌子上。
余父一见他这个样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扬手就要打。
也正是这时候,一直围观看戏的余柯终于发挥了点作用,起身拦住余父。
“父亲,大哥不是这个意思,您别生气……”
余逢春就是这个意思,但如果把人气到进了医院,自己也讨不着好,所以干脆没出声反驳。
但是他忘了自己身上有点儿不该让人家看见的东西。
余父老了,视力不是很好,本来没注意到,结果一站,起来加上凑近很多,瞬间就看见了。
“你嘴上是什么?”他问。
余逢春诚实回答:“男人咬的。”
这下余父真的整个人都在哆嗦了,眼睛瞪得很大,布满血丝,胸口快速起伏。
“我、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不知廉耻,放荡**……你怎么不死在外面,还回来干什么?生怕我和你妈没被气死吗?”
这话说的。
余逢春没立即说话,反而看了余柯一眼。
余柯还在装好人,见余父气得都快厥过去了,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同时看向余逢春,好声好气地说:“大哥,知道你在外面过的苦,放松也没错,就是才刚回来,也没必要这么放纵。”
看似劝解,实则拱火。
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余逢春冷眼旁观,觉得坐的时间差不多了,眼见余母一直不下来,便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余父面前。
从好几年前开始,他就比余父高了。
余父得仰头看他。
特意展示了一下自己唇角的咬痕,和藏得更深些的吻痕,余逢春笑得轻飘飘。
“爸,今天晚上太晚了,我就不在家住下了。”他说。
还不等余父回答,余逢春又看向余柯。
“这几天多谢你收留,别墅我也不回去了,车修好以后还你。”
说完,余逢春不再理会身后两人,转身就要离开,然而刚走到门口,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忽然传进他的耳朵。
向上看去,一个女人正站在楼梯口,眼神异常怨毒地看着余逢春。
是这个世界里,余逢春的母亲。
看来她也听完了全程,只不过比余父更冷静一些,没有真的下来掐死余逢春。
不过这种更冷静些的,反而让余逢春觉得棘手。
冲着楼上的女人勾唇一笑,也不管是不是起到了安抚的效果,余逢春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余宅。
第54章……想勾搭我的话,可要快点儿了
走出门, 余逢春对着朗朗星空呼出一口气,假装没听到房子里传来的摔盆子砸碗的噪音。
现在隔音做得那么好,响声还能传出来, 也不知道余父把客厅砸成了什么样子。
0166:[现在去哪儿?]
“找套房子住下呗,”余逢春说, “又不是只能睡桥洞。”
0166毫无感情地说出戳人心窝的话:[哦, 你不说我还以为你穷的只能住别人家呢。]
余逢春脚步一顿。
他为自己辩解:“我住在那里, 有我的正当理由。”
0166不信, 觉得他在强行狡辩。
[什么理由?]
余逢春甩甩钥匙圈, 拉开车门坐进去。
宝马5系内部空间整齐大方, 座椅都是低饱和度的真皮, 配上柔和的光线,显出一种很冷淡的高级。
而唯一与这高级的氛围不同的,就是那枚坠在后视镜上的可爱装饰。
余逢春没有立即回答0166的问题, 而是微微直起身子, 解开绑在后视镜上的那根红绳, 将小球拿在手里。
取出提前放在置物箱里的小刀, 余逢春展示一般晃晃手腕, 随后毫不犹豫地从小球背面的缝线处开始, 一根根地将线挑断, 露出柔软洁白的内里。
而在那团非常正常的丝绸中, 有一块黑色, 异常显眼。
余逢春用刀尖将黑色挑出,放在手心。
那块不到人指甲盖大的黑色,赫然是一枚窃听器。
只是窃听器已经失去作用, 代表运行的装置那里被烧断,露出岩浆凝固般的纹理。
这是0166附带的系统优势, 一般不会主动启动,但因为在这个世界,0166与余逢春脱离一部分,所以这个优势没有得到很好的控制,变成了自动触发。
余逢春刚上车就发现了。
见到这枚窃听器,0166完全愣住了。
[谁放的?]它问,[余柯吗?]
“不知道。”
余逢春收拢手指,将窃听器捏在掌心。
这只是一辆车子,又没存在国家金库里,谁都有可能把窃听器装进来。
余柯嫌疑最大,但也未必就是他。
“还记得吗?三年前,我和邵逾白被绑架,绑匪说要钱。”
0166怎么可能忘记,那是它和余逢春第一次真切面对主角的死,虽然后面余逢春心软了,但那确实是0166离90分最近的一次。
“我后面其实还想来着,”余逢春说,“不提我,光邵逾白,从他的身价来看,虽然绝大多的资产都以非流动资金的形式被困住,但如果绑匪想要钱,在短时间内筹集几亿不算大问题。”
[对,没错。]
“但你记得他们当时要多少?”
提起往事,余逢春的脸上被阴影覆盖,语气也多了几分沉重。
“他们要三十亿,且时间只有12个小时。”
不是给不起,而是这个金额刚刚卡在了可以给,但需要时间调动的界限上。
有点过于懂行了。
在绑架前了解被绑人的身家人脉,是绑匪的基础素养,但这个条件比起说是想要钱,更像是时刻准备着撕票。
余逢春始终觉得那次绑架背后的问题很大。
就好像他们不是为了求财,就是奔着邵逾白的命去的。
余逢春只是顺带着倒了霉。
他问:“警方通报里有提到抓住那几个绑匪的事吗?”
[没有。]
0166调用出三年前连发的几则警方通报,以及后来单独交给邵余两家的案情分析。
通篇下来,唯一提到绑匪的只有警方在郊区的一条脏水河里找到两具疑似火拼致使死亡的尸体。
主谋至今没有找到。
“……”
关于被绑架的那段记忆,余逢春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唯一确定的是,绑匪绝对不止两个人。
“所以,要么主谋已经逃走了,要么他们还留在末城,等着更好的下手机会。”
从任务世界的崩溃程度看,第二种显然更有可能。
把窃听器扔进置物箱,余逢春:“而且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余柯的出现很凑巧吗?”
0166:[……]
可能是觉得作为顶尖科技的产物,竟然没有余逢春想的深,0166很尴尬地翻了个身,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没有真责怪它的意思,余逢春笑着发动汽车,神色间并没有对未来麻烦的烦躁。
帮助可怜的情人摆脱危险,才是真正的男人。
余逢春很乐意再救邵逾白一次。
*
*
*
余逢春离开后,余家一楼一片狼藉。
余父找了根高尔夫球棍,把客厅里能砸的全砸烂了,佣人有些害怕,不知该如何,余柯便让她回房休息,不用管。
远远看了一眼正在发疯的父亲,余柯直接转身上楼,在余母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进。”
走进房间,余柯在梳妆台前找到余母。
余母姓林,单字一个汀,今年已经五十二了,仍然注意保养,甚至比之前还注意。
“母亲。”余柯唤道。
余母“嗯”了一声,用一次性银匙挑出眼霜,在镜子里看了余柯一眼。
“在楼下砸东西吗?”她问。
“是,大哥和父亲有些口角,现在大哥走了,父亲很生气。”
余母秀眉一拧:“别叫他大哥!”
余柯愣了一下。
仿佛觉得自己话说重了,余母转过身,语气松了些:“小柯,我不是冲你发火,是他太不争气了。”
“……”
余柯不言,只是低下头,好像有很多委屈。
见他这样,余母叹了口气,更心疼这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我知道你是怕我和你爸生气,也怕我们吵架,所以才让他住在你那儿,你是好心,可这样太让自己受委屈了。”
余母道:“他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眼热你听话懂事,除了欺负你,他还会做什么?”
“大哥他也没有……”
“他没有什么?”余母打断他,道,“这孩子从根上就是坏的,跟你不能比,你以后不用管他,他爱干什么干什么,跟我们没关系,知道吗?”
余柯愣了一下,但余母自觉已经嘱咐完,又把身子转回去,继续护肤。
……
深夜,余父没有回房休息。
从很久之前开始,他们就分房睡了。
余母穿着睡袍躺在床上,想今天晚上的事,总觉得心里不安。
知道余逢春还活着,并且就住在余柯家里的时候,余母真是又气又急,还觉得难以置信。
那些绑匪连邵逾白都差点弄死,怎么会留余逢春一条命?
本来以为这个逆子已经死了,全家松了好大一口气,谁能想到他竟然回来了,还和一样混账,真是不如死了干净。
余母并不在意自己亲儿子的命,只关心余逢春这次回来,会不会给他们招惹麻烦。
想了很久,还是不能安心,余母坐起身,刚换了美甲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击片刻,拨通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的人大概也在失眠,没响两声就接通了。
余母的声音顿时变得小心翼翼。
“老夫人,我是林汀,”她对着电话说,“真是打扰了,只是有件事,不和您说我心里不安。
“是这样,我家那个畜生回来了,也不知道怎么还活着……”
*
*
*
市中心的一处房产,终于在三年后迎来了它的主人。
把抱来的小金鱼连缸带水一起放在进门柜子上,余逢春满意地看到室内非常干净,基本没有灰尘。
“被绑架之前,我给一家保洁公司打了不少钱,”他给0166解释,“我不方便经常过来,所以雇他们每半个月过来打扫一次,本来是想用作惊喜的……”
话语停顿在某个彼此心知肚明的转折点,余逢春脱下外套,扔到沙发上。
这套市区大平层是余逢春用自己的钱买的,没告诉任何人,从装修到雇佣保洁都是通过中介,所以即使他失踪三年,也没有人找到这里来。
余逢春先洗了个澡,然后对着镜子给嘴唇上药。
上完药,他突然说:“最近先不要见邵逾白了。”
0166:[为什么?]
余逢春和邵逾白的进展很好,趁着没有变故发生,应该趁热打铁,巩固一下感情,免得东窗事发,邵逾白心灰意冷,连见都不愿意见一面。
余逢春当然有自己的理由。
“我觉得这两天会有人想找我。”
[谁?]
“他妈。”
[……你是说,邵逾白的母亲?]
“对。”
站在阳台上,余逢春等着床品消毒结束。
一声提示音后,他带着一套天蓝色的被罩床单去铺床。
“他们那么盼着我消失,一是因为我确实不符合他们的期待,二就是因为他们担心我活着回来,让邵老太太知道,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与其等她自行发现,不如主动告知,还能讨个好。”
余逢春一点都没猜错。
换好床品以后,余逢春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往巨大无比的双人床上一趴,就再也不想起来。
“现在消息应该能传到了吧?”
他打了个哈欠,事不关己地猜测:“也不知道老太太能不能睡着。”
邵老夫人费了那么大的劲,才把邵逾白身边所有记得余逢春的人全部踢走,就为了瞒住他曾经有个爱得死去活来的情人的事实。
而现在,那个情人回来了。
一切防御手段顿时都变得脆弱透明,时刻都有崩碎的风险。
老太太估计会不高兴。
……
……
于是未来三天,余逢春一步都没有踏出房门。
这套大平层装修的时候,完全是按照他和邵逾白最喜欢的风格来的,在保证舒适宽敞的同时又兼具了全面的功能性。
余逢春和0166窝在沙发里看了三百集的脑残恋爱剧,两个人都觉得身心得到了洗涤。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一通电话忽然出现在他手机屏幕上。
是秦泽。
余逢春没有暂停电视,直接接通:“有事?”
“我还以为你死了。”
这是接通以后秦泽说的第一句话。
“很遗憾,没有。”
正在这时,被保姆诬陷的无辜路人大哭出声,然后跑着离开了案发现场。
秦泽听见了:“你在干什么?”
余逢春:“追剧。”
“……”
电话那头有片刻的沉默,接着秦泽道:“不去勾搭人了?”
“歇一会儿,勾搭人需要技巧,不能一个劲追,”余逢春说,“所以除了确定我还活着以外,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有。”秦泽说:“你什么时候把我介绍给你弟弟?”
提起这个,余逢春就没话说了。
“这个啊……”
他暂停电视,将画面定格在女主震惊的瞳孔上,略微有点心虚地挠挠鼻子。
“这个不能急,”他说,“我觉得你俩还需要酝酿。”
“大少爷,这么懂吗?”
秦泽在电话那头戏谑地问,听着好像没有生气。
余逢春心不在焉:“嗯哼。”
“那你说说,需要酝酿什么?”秦泽又问,“我现在就去准备。”
不是你准备,是我准备。
见有点儿瞒不住了,余逢春小声说:“我和家里吵了一架。”
秦泽:“……”
秦泽:“什么?”
“你听见了,”余逢春说,“总之现在情况比较复杂,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不会骗你……”
这时,手机屏幕上显示有另一通来电即将接入。
111邵先生。
余逢春跟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说一句有电话来了,然后二话不说挂掉秦泽的,高高兴兴地接起另一通。
“你好?”
电话那边,邵逾白的声音有点奇怪:“111?”
余逢春眨眨眼,意识到现在登场的这位可能是副人格。
然后他就听见邵逾白笑着说:“看来我是222咯?”
虽然是玩笑话,但细听能分辨出很多的哀怨不满。
余逢春搓搓胳膊,跟他解释:“这只是方便区分。”
邵逾白反问:“那为什么我不是111?”
“……”
早知道不接这通电话了,现在可怎么解释。
余逢春本能站起身,开始绕着客厅踱步,试图在邵逾白真正委屈生气之前将他的情绪安抚下来。
他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表现接近于婚后惹老婆生气的没用丈夫,邵逾白更没意识到自己正担任“老婆”这个角色。
仿佛知道余逢春给不出令双方都满意的解释,邵逾白等了一会儿后,忽然转移话题。
“我不是来跟你吵这个的。”他说,“我是来提醒你一下。”
余逢春一愣:“提醒我什么?”
“我现在在一家餐厅的盥洗室里,”邵逾白说,“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于逢春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解释:“因为111要在这家餐厅见一位老朋友。”
老朋友?
余逢春思索不到半秒钟,眼睛忽然睁大。
邵逾白的朋友不少,但能让他的副人格专门来打电话提醒的老朋友只有一个。
电话那边,副人格好像也知道余逢春明白过来,声音变得温柔缠绵,像沾着毒的钩子,轻而又轻地蹭上余逢春的指尖。
“宝贝,明典生回来了……想勾搭我的话,你得赶快了。”
第55章欲望像一粒深埋体内的种子
明典生不是重要角色, 但他特别就特别在,他是唯一一个见证了余逢春和邵逾白从相知到相恋全过程的局外人。
这也就说明,他更清楚当初余逢春的背叛, 对邵逾白来说意味着什么。
且明典生这个人的家族出身不算很干净,耳濡目染下他的性格也有些乖张阴狠, 如果让他知道那个背叛自己兄弟的人回来了——
余逢春本来打算慢慢来, 现在一看好像行不通了。
要在明典生意识到什么之前, 先和邵逾白建立关系, 起码得培养出他看见明典生动手要去拦的友好品格。
想到这里, 余逢春也没心思看电视剧了, 放任男主一家停在一团混乱中, 起身去冲了个澡。
冲完澡以后,余逢春盘腿坐在床上,给111邵先生发了条信息。
【邵先生, 我可以向你请教一些花卉养殖的经验吗?】
发完以后, 余逢春扔开手机, 躺回床上, 任由仍旧湿漉漉的发尾沾湿床单。
[0166, ]他道, [打开实时录像。]
……
……
对面人放下手机以后, 脸上露出一丝不怎么明显的微笑。
明典生注意到了, 很诧异。
“谁发的消息?笑成这样?”
这句话有夸张成分在, 但发条信息就能让邵逾白看完笑的人,确实不多。
上一个还是……
明典生眉毛皱了一下,面上划过阴霾, 又很快恢复如初。
他神态平常地坐下,健硕有力的身体包裹在一身黑色西装中, 英式收腰剪裁很合适地衬托出他的高个子,相貌是不同于邵逾白的另一种俊朗,显得更野性一些。
听见他的疑问,邵逾白抬眼瞥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思考许久,才缓缓道:
“几天前遇到一个人,交换了联系方式,我还以为他不会联系我了。”
明典生眉毛一动,意识到有戏。
他追问:“怎么遇到的?”
他的急切很明显,邵逾白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才道:“他撞了我的车。”
“呦,”明典生笑了,“好老的套路。”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靠撞车勾搭上的不少,大家都司空见惯。邵逾白很早以前也被撞过,但最后的结局是他让那人赔了好几百万。
听见金额以后,那个俊得跟朵花似的小孩当时就傻眼了。
那时候的他们还都说邵逾白不解风情,原来是没碰到入眼的。
“之间不理你是想钓钓你,现在要收线了。”明典生分享经验,“你别太正经就行。”
邵逾白闻言看他,眼神很奇妙。
他重复道:“钓我?”
“差不多就这样吧,”明典生说,“这种凑上门来的小东西很好上手。”
他是在分享经验,可话里话外的轻视却让正在思考的邵逾白皱起眉毛。
——他不喜欢别人这么说江秋,好像那个干净明亮的青年在他们嘴里变成了某种唾手可得的东西,散发着**和屈服的味道。
“他不是那种人。”邵逾白说。
明典生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他很好。”
撂下短短一句话,邵逾白起身走到窗边,垂眸去看楼下的造景花园。
三年前,从昏迷中醒来,他开始喜欢这种明亮的景色。
明典生还在想那句“他很好”到底意味着什么,邵逾白突然开口:“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做梦。”
“梦到什么了?”明典生随口问。
“一个人。”
明典生的表情变了。
没有关注他的神色,邵逾白看着楼下似星星一般的白色花朵,继续说:“我总是梦到他,然后37分钟后,我会醒过来。”
“……”
明典生坐在椅子上,脸色异常难看,一张僵硬恼怒的面具覆盖在他的脸上。
任由沉默蔓延一段时间后,邵逾白终于转过身,面对着明典生。
他问:“那个人是谁?”
“……”
面对他的问题,明典生顿了一会儿,才开口:“他死了。”
邵逾白神色不变,继续道:“我更想知道他是谁。”
“没必要,”明典生很烦躁地挠挠头发,“你那么关注一个死人干什么?”
“是我母亲这么跟你说的吗?”
邵逾白忽然问。
他的脸色仍然很平静,很清楚邵老夫人都背着他干了什么。
明典生愣住了,眸色变幻,手指在椅背上快速点动,考虑着什么。
邵逾白注视着他的动作,片刻后点点头,不再等待他的答案:“没关系,我已经去联系了。”
“联系啥?”
“我以前的下属,我想他们应该会知道一些。”
明典生费解地皱起眉毛:“你为什么突然在意这些了?”
他道:“你以前从来不关心——”
“——很奇怪,对不对,”邵逾白打断他,眼神也有疑惑,“我突然就很关心了。”
很想知道梦里的那个人是谁,很想见到他,很想看着他的眼睛。
欲望像一粒深埋在他体内的种子,终于迎来了某个邵逾白自己都不清楚的最好时机,开始疯狂生长枝叶,在他的血肉里开出渴望与思念的花。
“辛苦你今天过来了。”
觉得该说的话都说完了,邵逾白低头整理一下袖口,对明典生说,“回去好好休息,过两天请你吃饭。”
他朝门口走去,手搭在门把手上,开门前又道:“我还是很希望你可以告诉我。”
明典生保持原来姿势不变,看着回过头的邵逾白。
他这位已经坐在当家人位置上的老友,和几年前没什么变化,他早就什么都不缺了,举手投足间有一种世俗欲求被填满的平静冷淡。
可明典生却总是会拿现在的邵逾白,跟三年前的做对比。
明典生记得,那个刚从昏迷中醒来的邵逾白,眼神很冷,泛着空洞的无望,好像丢失了特别宝贵的东西,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
而现在,邵逾白眼中的寒冰在融化。
仿佛失而复得。
“我想想。”明典生说
邵逾白走了。
……
实时录像停止。
余逢春躺在床上,叹了口气。
邵逾白已经在怀疑“江秋”和梦中那个人的关系了。
眼下形势乱成一锅粥,干脆趁乱喝一口得了。
对着天花板发呆一会儿,余逢春重新拿起手机,看着邵逾白发来的淡淡的一个“好”。
跟刚才在影像里为他名誉而战的仿佛是两个人。
邵先生很会装样子啊……
摆在床头柜上的小鱼缸里传来咕噜咕噜的水泡声,余逢春侧过身子看,发现日渐肥美的小金鱼正艰难摆动着尾巴。
0166又胖了,可爱死了。
“我给你买个大鱼缸。”余逢春说,拿起手机让0166挑款式。
而正在这时,一条信息发过来。
是邵逾白,没有寒暄,直接是一个地址。
暂停挑选鱼缸,余逢春点开地址,发现又是一栋没去过的房子。
邵逾白怎么有这么多房子?
0166悄无声息地冒出来。
[如果不是他现在还是初级版本,我会觉得他想睡你。]
“你该去洗洗脑子,”余逢春说,“我们的关系是很纯洁的。”
[哈哈。]
0166干笑两声,选了个链接调到余逢春的手机上,让他给自己买这个款式。
余逢春照做,买下以后又等了一段时间,才给邵逾白发消息。
【邵先生,这是哪里呀?】
111邵先生言简意赅:【我家。】
哇偶。
余逢春有点不好意思,想用更含蓄的语言说明自己其实是个很保守的人。
然而话还没打完,一幅图片就被传送过来。
是一张书柜的实拍图。
书柜塞得满满当当,随便放大一看——
《花卉栽培技术》
《家庭养花使用手册》
《花卉病虫害防治图谱》
《如何让你永远身处春天——花卉讲解》
……
余逢春放下手机,开始怀疑111和222用的不是同一个脑子。
不由得,余逢春真的产生了一个怀疑:“他不会真把我当成某个不小心撞了他的倒霉蛋吧?”
明典生不是暗示过了吗?
余逢春也许不是唾手可得的小东西,但他确实别有用心。
对此,0166幸灾乐祸:[有可能。]
“……”
放在以前,余逢春一定会为主角如此高尚的情操感到骄傲,并和他成为一对非常要好的朋友。
可现在不一样了。
“我得在暗示他一下。”
想到这里,余逢春躺不住了,起身去翻衣柜。
等他用了一个小时挑出一套足够满意的衣服后,邵逾白的电话也过来了。
“哈喽。”余逢春接起电话。
邵逾白非常有礼貌地问道:“你好,现在有空吗?”
余逢春转头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满意点头:“有空哦。”
“那你愿意过来吗?”邵逾白说,“我有一点事情要忙,可以让助理去接你。”
助理?
余逢春又看了一眼镜子。
当然了,这就是对待朋友最好的方法,让你的助理接他去你家,而你要忙工作。
你完全没必要为此感到不安愧疚,因为你们一点暧昧关系都没有。
余逢春笑了一下:“好哦。”
邵逾白:“……”
电话挂断了。
邵逾白对着黑屏的手机愣了一会儿。
一种奇妙的直觉告诉他,余逢春刚才在不高兴,但究竟为什么不高兴,邵逾白毫无头绪。
可能是觉得自己刚才态度不好吧。
邵逾白暗暗决定下次打电话的时候语气更和缓些。
……
……
……
车子停在住宅区门口,余逢春隔着老远就看见一个目测比他家门还高的壮汉穿着黑西装走下车,肩膀宽厚、臂膀有力,仿佛可以把墙掏穿。
他看见了余逢春,双开门冰箱似的肩膀微微一动,抬起手和他打招呼。
“是江先生吧?”壮汉粗着嗓子说,“我姓赵,您叫我声小赵就好。我们老板让我来接你。”
余逢春:“……”
他不得已的仰起头,注视着壮汉强而有力的下巴。
邵逾白是多怕死,找了这么个保镖。
看体型,十个余逢春加一起,也不够他一个人打的。
“你好,赵哥。”
余逢春特别有礼貌地和他问好,“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先等等。”
赵哥手一伸,让余逢春坐上车,接着他站在原地,四处查看。
余逢春隔着玻璃看他的动作,注意到他的左手背上有条疤,看走势和撕裂程度,不是寻常利器造成。
且赵哥的视线落点非常专业,一看就是在找有没有偷拍或者跟踪的可疑人物。
检查完以后,赵哥坐回副驾驶上,回头跟余逢春解释道:“您别介意,最近老板身边总是出现一些很莫名其妙的人。”
“怎么个莫名其妙法?”
赵哥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斟酌用词。
“反正就是挺莫名其妙的,”他说,“跟全世界都欠了他似的。”
余逢春:“……”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名,但是不能确定。
赵哥也不能多说,于是两人一路沉默,赶在天黑之前,把余逢春送到了邵逾白位于市中心的房子。
赵哥亲自带着他进了电梯,走到门前,一路上仍然非常警惕,好像担心某个拐角会突然冒出个东西缠上他俩。
被他弄得,余逢春也跟着紧张兮兮。
等走到门口,赵哥敲了两下门,邵逾白穿着一身浅灰色的羊绒衫推开门,看见余逢春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
“请进。”他说。
余逢春迈步走进去,接着又停在门口,望向干净洁白的地砖,想着要不要换双拖鞋。
用不着他开口,邵逾白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着自己下属的面,这位身价千亿的大老板毫不介意地半跪下去,从鞋柜里取出一双刚买来的羊绒拖鞋,放在余逢春脚边。
他仰头去看余逢春的脸,期待着他的反应。
拖鞋是浅蓝色,鞋尖上还点缀了异常可爱的云朵造型。
就算赵哥都能看出来,这双拖鞋挺好,但是和余逢春今天精心打扮的造型很不匹配。
可余逢春却低下头,与邵逾白对视,眉眼弯弯,一句话都不说。
看得出来,他很高兴,酒窝上像开了朵明媚的花。
换上拖鞋以后,邵逾白让他先进去,然后自己站在门边,和赵哥说了两句。
余逢春离得有点远,但还是听清楚几个字。
“安……哭……老夫人……”
两人只交流了几秒钟,接着赵哥就要离开。
出于保镖侦查的本能,赵哥在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那位冷淡端正的老板,走向站在窗边的那个俊俏小哥,接过了他手里的外套。
两个人一边聊着什么,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而那件外套就在自己老板手里,被无意识地叠好,挂在手臂上。
赵哥能闻见厨房里飘来的甜味,是果汁和草莓蛋糕。
邵逾白从来不吃,那这些是给谁准备的就显而易见了。
赵哥关上房门,无声离开。
第56章所以我们还是情侣,只不过三年没见
这套房子, 余逢春也是第一次来。
位于市中心,空间敞亮干净,家居装修是邵逾白一贯喜欢的风格, 比余逢春现在住的那套多了不少活人气。
看来邵逾白最近经常来。
“这里是邵先生的家吗?”
余逢春站在窗边向下看,人都和蚂蚁一样小。
邵逾白回答:“不算, 只是最近常住在这里。”
他的声音有些远, 大概是因为正在给余逢春挂衣服。
余逢春穿来的那件外套, 材质比较软, 确实容易留下褶皱, 但余逢春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
邵逾白做得过于顺手, 好像他平时就是细心周全的人。
余逢春有点高兴, 不再向窗外看,踢蹚着拖鞋去找邵逾白,可在路过一扇门时, 却听到了很轻微的咚咚响声。
听起来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敲门。
0166冒出来:[繁华的市中心, 不常住的房屋, 紧闭的房门, 还有求救的呼声……]
余逢春:“闭嘴!”
邵逾白现在有两个人格, 按常理说, 副人格是有点变态, 但也没到这个地步。
应该是有误会。
余逢春又偏偏脑袋, 听到门后面还有一阵极其微弱的沙沙声。
0166:[受害者用手指摩擦门面发出的声音。]
余逢春:“闭嘴, 我说真的。”
他本来不紧张的,都怪0166这个神经病系统,乱说话, 余逢春现在真的在考虑222有多变态了。
“在做什么?”
旁边忽然传来问话,有点紧张的余逢春浑身一激灵, 忙转头,看到邵逾白正端着甜品和果汁,眼神疑惑地看着自己。
“……”
余逢春无言指指房间门,声音低低的:“里面有声音。”
闻言,邵逾白眉毛一皱,仿佛也感到困惑,尔后他意识到什么,又很快松开,笑了笑。
“这个啊。”
他把那碟小蛋糕递到余逢春手里,让他拿着,接着自己走到门前,推开房门。
一个黑乎乎地小东西愣头愣脑地冲出来,下方安装的履带过于顺滑,连点停顿都没有,直接就要撞到余逢春腿上。
然后在半路被邵逾白拦住,停在原地。
直到这时候,余逢春才看清,这个黑东西是个机器人,看起来很不聪明,到处都是人为制造的痕迹。
0166:[原来是这东西啊……]
余逢春眉毛一抽,总觉得它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可惜。
被强行拦停以后,小机器人貌似很困惑地转了两圈,然后发现了邵逾白。
“欢迎回来!!”
它操着大嗓门道,刚安装上的机械臂高高举起,做出欢呼状。
再然后,一段快乐的音乐响起。
邵逾白:“……”
好像他也觉得这个小东西有点上不了台面,邵逾白尴尬笑笑,蹲下身按停了音乐开关。
小机器人无事可做,程序暂停,安静下来。
“这是我做着玩的,”邵逾白解释道,“它有点吵。”
确实有点吵。
余逢春瞧瞧邵逾白的衣服,又瞧瞧方才紧闭的房门,不由得猜想邵逾白早回来是不是为了把它藏起来。
“挺可爱的。”
看着邵逾白的眼睛,余逢春说。
也不知道是说机器人,还是在说他。
邵逾白愣了一秒。
而就趁着这一秒的间隙,余逢春蹲下,屈起手指,敲了敲小机器人的脑袋。
咚咚咚。
很低级很平凡的声音,和星际世界的高级家政机器人没法比。
可余逢春很清楚地知道这个小机器人的原型来自哪里。
那是要跨过无限扭曲的时间,和几百次跃迁才能到达的地方。
没想到除了余逢春,还有人会记得。
余逢春抬起头,目光很短暂地在邵逾白身上一扫而过,不敢看太久,怕暴露情绪。
可他再次低下头,笑意却像春天一支接一支盛开的花一样在心底蔓延,开成花海。
原来你也在这里呀。
他想着。
原来你真在这里呀。
又摸摸小机器人的脑袋,余逢春蹲在地上,开口道:“邵先生,有件事我骗了你。”
他的声音轻而又轻,仿佛心里有过无限的考量踌躇,即便是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也是担忧慌乱的。
邵逾白从没见过他这幅样子,眼神瞬间柔和下去。
“你骗我什么了?”他问。
余逢春没有抬头看他,细白的指尖点着机器人脑袋上的一枚螺丝。
“我不叫江秋,”他说,“当时撞上你的车也不是意外,我是故意的。”
第二点,明典生已经提醒过了,邵逾白不算意外,可第一点……
邵逾白问:“你叫什么名字?”
直到这时,余逢春才真的抬起头来。
苍白的脸上,挂着一抹柔柔的笑。
他说:“我叫余逢春,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一瞬间,有无数影像如胶片一般在邵逾白眼前划过,好像一颗盛满回忆的水晶球摔碎在地上,每一块碎片都映射出一段他早已忘却的记忆。
一个只有十几岁的青年在他面前笑着,眼神温暖干净;一瓶果汁被他拧开,递到另一个人的手里;无数水花从天边炸开,浸湿青年的衣襟,他回过头来,在爱人的眼睛里看见自己……
白天,黑夜,黄昏。
微笑,大笑,眼泪,凝固的鲜血。
千百段回忆疯狂交叠在一起,模糊又混乱,却又在极致错误中逐渐重合,变成一双在邵逾白梦里出现过千百万次的眼睛。
梦中的人终于张开嘴,无数声音从他嘴里涌出,年轻的,快乐的,悲伤的,稚嫩的,成熟的,所有声音,都在喊一个人的名字:邵先生、邵先生、邵先生、邵逾白、邵逾白、邵逾白……
声音戛然而止,好似一口将断未断的呼吸,凝在喉间。
邵逾白记起了一个名字。
余逢春。
剧烈的头痛和忽然爆发的复杂情感被强行掩盖,邵逾白垂下眼眸,看着仍然蹲在自己面前的人,心里默默地想:
原来你就是余逢春。
念出这个名字的零点零一秒,邵逾白唯一能体会到的感受,是尘埃落定般的安然。
……
余逢春仰头关注着邵逾白的神色,没有忽略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痛苦。
这不是暴露身份的好时机,但余逢春没有时间了。
眼下他的身份就是一层一戳就破的纸,且只蒙在邵逾白面前,不管是余家还是明典生,更或者邵夫人,全都知道他是谁,也全都可以随便一句话戳穿他的伪装。
继续隐瞒,只会让余逢春陷入被动。
所以今天的坦白,不光是因为他心里有点高兴,不想再装了,也是因为如果现在不坦白,那到后面,别人把真相说了,邵逾白会多想。
余逢春不愿意和邵逾白到那种地步,太踟蹰,太束缚。
所以委屈邵先生了。
悄悄从心里叹了口气,余逢春站起身,想带人去沙发那边坐着,别一下子昏过去。
然而他刚站起身,一只手突然从侧边伸过来,拦在他的腰间。
余逢春心中一惊,再回过头,邵逾白眼中的迷茫痛苦尽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沉沉的一片暗色。
“你还真是等不及……”
呢喃的话语像蛇一样舔过余逢春的耳侧,邵逾白手上微一用力,余逢春脚下不稳,倒进他怀里,连解释都来不及,就被深吻住。
副人格的吻里总是带着恨和怨,像是要吃了他。
余逢春几次要说话,都被他压了回去,唇舌交缠间的渴求几乎要把他淹下去,嘴唇都麻木。
要是放在平时,这种激烈的亲吻其实很有意思,但现在不是时候,余逢春没空和他闹。
“冷静点!”
啪的一声,一巴掌抽在邵逾白脸上。
亲吻中断,余逢春冷着脸挣脱开,站在一旁点了点差点又被亲破的嘴唇。
巴掌的红印缓慢浮现,邵逾白死死盯着余逢春泛红的眼睛,听不出多少语气地开口:“你打我。”
余逢春:“……”
打完以后他也有点后悔,222其实挺可怜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记得他走了。
“我不是——”
他想要解释,可还没说完就被邵逾白打断。
“你打我。”
“……”
再次重复以后,邵逾白看着余逢春的眼睛,忽地自嘲一笑:“是了,捅都捅了,抽一巴掌算什么?”
他垂下眼,不再看余逢春,仿佛心灰意冷,带着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委屈难过,让人气得不行的同时,又咂摸出点心疼。
余逢春心软了,走近两步,手指轻抚过邵逾白的侧脸。
“疼不疼?”他小声问。
邵逾白一掀眼皮:“你很关心吗?”
他的语气冷冷的,眼神也很冷淡,似乎已经心凉彻底,偏偏就是不动作,任由余逢春摸着他的脸。
不在意他的排斥,余逢春踮起脚,在泛红的那块亲了一下。
邵逾白:“……”
亲完以后,余逢春解释道:“不是想勾搭或者怎么样,我就是不想再骗你了。”
“不想勾搭我?”
邵逾白面无表情地重复第一句,关注点是余逢春没想到的大偏特偏。
“也不是……”
余逢春试图纠正,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诚恳道歉:“我不该打你的,我去拿冰袋敷一下,好不好?”
邵逾白不让他走。
“给我拿还是给他拿?”他追问,“怕你的邵先生一醒来发现自己被打了?”
余逢春皱眉:“干嘛说得好像你们不是同一个人。”
“我们本来就不是。”
邵逾白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环在了余逢春的腰上,提起主人格,他的脸上有阴霾转瞬即逝,更用力地把余逢春往自己这边抱。
“关于你的记忆都是我的,”他说,眼底的偏执不可忽视,“再痛再恨,我也不会给他。”
余逢春怔愣地望向他眼中绝望的爱意,感觉到额前的碎发被人轻柔地拨开,仿佛一个纯洁的吻。
邵逾白低声道:“他是个懦夫,他连记住你都不敢,所以诞生了我,我才是那个一直记住你、等你的人,你知道吗?”
要很多很多很多的痛苦和无措,才能诞生新一个绝望的灵魂。
可痛苦和爱欲是纠缠在一起的,邵逾白每多怨一分,都会更想他。
怨他狠心,怨他离开,怨他的爱都是假的。
怨他怎么……还不回来。
*
*
*
邵逾白从一片昏暗中睁开眼,视线边缘有一盏朦胧的暖光。
仿佛在一场无知无觉的梦中醒来,最先感应到的情绪不是疲惫,而是绵延不断的困惑。
邵逾白坐起身,看到余逢春正盘腿坐在床头,借着台灯的光看书。
听见动静,余逢春连忙放下书,扭过身子,刚好上邵逾白混乱的眼神,面上露出笑。
“邵先生,你醒了!”
他爬过来,很小心地碰碰邵逾白的手:“还难受吗?”
他眼神关切,俊秀的面容在朦胧的光下更多了几分温暖,邵逾白一瞬间觉得头很痛,残存的情绪在胸腔里发挥作用。
“我晕倒了?”他问。
余逢春点点头:“我们当时正在聊天,你忽然就晕过去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然后仔细看着邵逾白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你还记得我说了什么吗?”
“记得,”邵逾白道,“你说你叫余逢春。”
“……那,你还记得别的吗?”余逢春又问。
邵逾白摇头。
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即便他知道他应该记得。
可余逢春却好像松了口气,跪坐在他面前,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他小声安慰,“不记得也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卧室里只有一盏台灯离他们很远,光线越往这边来便越分散,到后面几乎是一层浅黄色的薄纱,覆盖在他们身上。
余逢春低着头,神色很关切,可他的脖颈却是白且细长的,一层阴影投在上面,像还未愈合的淤青,于暧昧中显露出几分触目惊心。
难以自控地,邵逾白伸出手,在那片阴影上轻轻一点。
感觉到触碰,余逢春抬起头,眼神很困惑。
怎么了?
邵逾白不答,只是继续抚摸着,直到确定那些伤痕都只是他的幻想,才慢慢把手移开。
“你只说了你的名字,没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拇指轻而又轻地蹭着唇角的一点红肿,邵逾白眸色暗沉,这是几个小时前还没有的痕迹。
在他的问询下,余逢春眼睫微颤,好像在斟酌,又好像只是单纯的羞涩。
他沉默了很久,而邵逾白只是等着。
大约五分钟后,余逢春才艰难开口。
“我们以前……谈恋爱来着。”
这个答案没有超出邵逾白的预料,他记得自己的每一次心跳加快。
“以前,是什么意思?”
余逢春抿抿嘴唇,任由邵逾白近乎缠绵地抚摸着自己的嘴唇,慢吞吞地说:“后来我们三年没见,差不多就算分手了吧。”
闻言,邵逾白垂眸问道,声音低柔:“你想分手吗?”
余逢春摇头。
“我从来没说过要分手,”邵逾白下了定论,“所以我们还是情侣,只不过三年没见而已。”
余逢春眨眨眼。
“好哦。”
他难得乖巧地应道。
第57章三年前的那场绑架案,有两名受害者
第二天早晨, 余逢春睁开眼,感觉有一个凉凉的东西在碰自己的手指。
是出了禁闭的小机器人。
见余逢春醒来,小机器人高举两条机械臂, 大声欢呼道:“欢迎醒来,公主殿下!”
余逢春侧躺着, 和机器人脑壳上的显示屏对视。
他纠正道:“我不是公主。”
机器人假装听不见, 原地鼓捣片刻, 从背后掏出一朵花, 要往余逢春头上戴。
这朵花开得很娇艳, 大概是刚盛开没多久就被采下, 花蕊还是鲜嫩的。
余逢春趴着一动不动, 任由机器人小心地把花戴在他的鬓角。
又左右调整了一会儿,直到机器人满意了,余逢春才懒洋洋发问:“你主人呢?”
显示屏亮了亮, 没有回答。
小机器人原地转了个圈, 吱悠悠地离开卧室, 两分钟后, 它艰难地带着一个托盘回来。
托盘里只有一杯水, 温水杯旁边有一张裁好的小纸条, 上面是邵逾白的字迹。
请录入指纹, 早餐在厨房, 有事联系。
似是觉得短短一句话显得很冷淡, 邵逾白又在纸条右下角用红笔画了一颗心。
很可爱。
余逢春终于坐起身,拿着纸条笑了好久。
0166姗姗来迟,注意到余逢春愉快的心情后, 略带迟疑地问:[这是谈了?]
余逢春说:“嗯……按照他的意思,我们一直在谈, 只不过是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而已。”
0166:[……]
邵逾白,真是小看你了。
明知道余逢春有问题,明知道自己的昏迷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昏迷,明知道这三年有蹊跷,但只要余逢春稍微露出点儿意思,他就忙不迭地赶上来,生怕晚半秒钟真的被分手。
他也太爱了。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0166问。
[让222知道了,一定会炸的。]
余逢春:“……”
他帮着小机器人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顺便将头上的花插进水杯中,思索片刻后,才开口:
“他不肯把记忆还给主人格,当然也不是说现在给他就很好,我只是不太理解——记忆这种东西,是可以想给就给,想不给就不给的吗?”
0166:[好问题。]
双重人格,是精神疾病的一种,既然是疾病,就一定要用科学的眼光来判断。
而站在科学立场上,记忆并不应该独属于某个人格,更不是那种装进盒子里的宝石,想给就给,想留就留。
可副人格说得信誓旦旦,余逢春不觉得他在骗人。
那么又是为什么?
想到这里,余逢春拍拍小机器人的脑袋上,让它出去,接着对0166说:“有空的话,你去申请一下世界复核。”
世界复核,就是在系统空间中对任务者进入的任务世界进行一次系统且全面的核查审定,主要用于检测是否有不合理因素和外来因子的影响。
因为工作量大,难度程度高,所以需要打申请。
0166:[这么严重吗?]
“不知道啊,”余逢春叹了口气,“可能吧,总觉得很怪。”
在任务方面,余逢春除了成绩不靠谱外,没有任何需要置喙的地方,0166没再说什么,去写申请了。
余逢春则起床去洗漱。
昨晚他们没有睡在一起,确定关系以后邵逾白只是在他唇角发红的那个地方亲了一下,极其克制,然后就主动去了侧卧。
整个过程里,邵逾白半句没提余逢春身上出现的种种异样,对那些过度亲吻的痕迹视若无睹。
余逢春知道他不是瞎了,而是将问题暂且压下,等待着余逢春亲自开口。
邵逾白是一团烧在冷却岩壳里的火,很耐心,很克制,但也很危险。
他的困惑,需要很完美的解释才能摆平。
而余逢春暂时还没想到完美的解释。
……
洗完脸以后,余逢春回到卧室,听见来电铃声。
是余柯。
想着自己确实有好几天没联系任何名字里带“余”的人,再加上秦泽还被他晾在一边,余逢春有点心虚,接下接通键
“大哥。”
电话那边是余柯,环境很安静,他没在余宅。
确定他身旁没有那个疯狂的锣鼓后,余逢春才懒洋洋地开口:“怎么了?”
“没什么,”听见他说话,余柯松了口气,“这几天大哥一直没有消息,我很担心。”
“我没事,”余逢春躺在床上,“还有别的要说的吗?没有就挂了。”
余柯怎么可能让他直接挂断电话,连忙道:“我前天回了一趟别墅,阿姨说大哥有些东西忘拿走了,所以我来问问怎么处理。”
“哦,那些东西扔了就行,不用管。”
余逢春又要挂电话。
“大哥!”
余柯急了,喊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将语气软下:“先别挂电话。”
余逢春满意了,但在电话里仍然听着很不耐烦:“又怎么了?”
“我请你吃饭,好吗?”余柯问,“放心,我不提爸妈的事,就是吃个饭。”
“为了什么?”
“还能为什么?”
余柯在电话那边低声笑笑,声音温柔缠绵,“你是我哥,请你吃个饭不是应该的吗?”
好像他有多喜欢余逢春似的。
0166如果有毛的话,现在肯定已经炸开了。
“行啊,”余逢春靠在床头,“吃饭可以,我带个朋友去,怎么样?”
余柯问:“朋友?大哥已经交新朋友了?”
他问得随意,好像是家中幼弟对兄长的关心调侃,可话语尾音中却带着很难说清的微酸,是在不满余逢春带别的人来吃饭。
余逢春才懒得理会,含糊地敷衍:“嗯哼,新朋友。”
“……好,”余柯说,“那我选位子,大哥记得来。”
余逢春没再说什么,挂断了电话。
0166终于忍不了了,跳出来:[他这是说的什么话!!]
“什么?”余逢春喜欢看小系统炸毛,笑着问。
[大哥交新朋友了~]
0166阴阳怪气地模仿,然后再次破防:[他和你关系很好吗?管这么宽!他想干什么!!]
进入这个世界以后,0166唯一担心的事就是余柯这个王八蛋对余逢春有企图,而余柯又正好一次又一次地踩在它的雷点上。
很可怜了。
愤怒完以后,0166的声音微弱下去:[你不知道这有多吓人……]
余逢春确实不知道,不过他心里有个猜测,可以很好地化解0166的焦虑,只是还没到确定公布的时候。
所以他貌似很敷衍地安慰道:“没事,放心,我有数。”
0166:[……]
自觉安慰结束以后,余逢春又给秦泽发消息。
余:【最近有空吗?】
消息发过去不到三秒钟,一条语音就发了过来。
点开以后,是秦泽阴阳怪气的嗓音:“呦,大少爷,我还以为你把我删了呢!”
余:【不会的,晚上出来吃饭吗?】
秦泽继续发语音:“谁请谁?没钱吃饭了?”
余逢春皱皱眉毛:【余柯请。】
“……”
那边顿了好一会儿,接着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余逢春接起,听到秦泽那边有很乱的声音,接着就是脚步声。
等他开口时,周围已经安静了。
“你说谁请?”秦泽问。
余逢春继续躺着,伸手去拨弄床头柜上的花,气定神闲:“你听见了,余柯请。”
“哇偶,”秦泽假装惊讶地感叹一声,“大少爷,你言而有信。”
余逢春:“……”
就在他无语沉默的两秒钟里,秦泽那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是低语。
秦泽把手机放低,隔断声音,余逢春直觉里面有问题,招呼0166打开窃听。
“组织……绑……说……”
几个分散的字词传入余逢春耳中,没有具体的含义。
秦泽重新接起电话:“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从哪里吃饭?”
余逢春把余柯刚发来的地址信息转发给秦泽。
“你穿好看一点,”他嘱咐,“有礼貌一点。”
秦泽笑了:“瞧你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不礼貌过?”
刚见面去摸人家脸,就挺不礼貌的。余逢春暗道。
但他没说,又跟秦泽闲扯两句以后就挂了电话。
卧室瞬间陷入安静,余逢春盘腿坐在床上,陷入沉思。
0166:[刚才那个人是不是提了一个“绑”字?]
“还有组织,”余逢春说,“我觉得我没有听错。”
[难不成他就是当年的那个绑匪头目?]
0066不可置信,答案来的也太快了。
余逢春沉默着摇头,下床穿鞋。
等到了厨房,看见放在保温箱里的早餐,他才慢慢开口。
“不应该。”
[为什么?]
“没有必要呀,”余逢春挖了勺奶冻放进嘴里,“秦泽家里的公司和邵氏一直都有短期合作,除了邵逾白他能得到什么好处?而且据我所知,邵逾白和他半点恩怨都没有。”
不为谋利,不为仇怨,秦泽何须谋划那么长惊天动地的绑架案?
0166安静片刻,道:[但我不觉得我听错了。]
在和那个人的对话里,秦泽绝对提到了“绑”这个字。
“那我们假设一下。”
余逢春把吃完的奶冻小碟放在桌案上,又把叉子调转角度后摆在旁边。
“如果他真的跟绑架案有关系,那除了当时的绑匪之外,会不会是另一股势力?”
有犯案的,自然就有查案的。
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连余逢春模糊记忆中秦泽最开始的出场,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
……
……
电话挂断以后,秦泽站在一条堆满杂物的走廊里,一身高定服饰显得格外突兀,几乎是两个图层。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色是从未显露人情的疏离,张扬俊朗的五官也随之多了些冷漠,像佩戴着一张冷铁面具。
原地思索许久后,秦泽收起手机,转身回到房间。
房间里是与走廊一致的脏乱拥挤,十几平的空间里挤了四五个人,气氛凝滞严肃,秦泽的开门声并没有盖住角落里传来的抽噎。
短暂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瞥了一眼,秦泽问:“说了吗?”
靠近门边的短发女人摇头:“没有。”
闻言秦泽眉毛一挑,终于觉得有点儿意思了。
“还不说?”
他慢悠悠地挪步到角落里,看着缩成一团哭泣的瘦弱男子。
长时间的躲藏他的皮肤褪成了一种极不健康的白色,整个人如同在骨头外面包了一层皮,头发油腻稀疏,眼神慌乱无措,像一只被打了亢奋剂的虫子,完全看不出三年前的意气风发。
“犟什么呢?”
秦泽蹲在他面前,刚问一句话,就看到男人神经质地打了个哆嗦,顿时就笑了。“你怕什么?又没有人打你。”
男人不答,眼珠子一个劲地转,仿佛想找到能供他逃生的缺口。
见他不肯说话,秦泽继续道:“三年前,你是邵家应聘的司机之一,虽然不负责邵逾白的出行,但肯定也能得到些消息,不然当时他们怎么就那么倒霉,正好在车子抛锚的时候,让那些绑匪撞上呢?”
男人在听到邵逾白这三个字的时候,浑身又哆嗦了一下,双眼布满血丝,看向秦泽的眼神满是怨恨。
“你看看,不管他们给了你多少钱,现在你不一分也花不了吗?”秦泽摊开手,语气吊儿郎当,“何必替他们瞒着,能得到什么好处?”
听到这里,男人终于有反应了。
他嗬嗬地笑了两声,毫无血色的手指不自觉的在墙壁上抓挠,抠出一片血。
“你知道什么,”他嘶哑着嗓子说,“我老婆孩子过得好。”
这就是他唯一的回答。
秦泽站起身,冲着站在门口的女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走到外面。
女人从口袋里拿出盒香烟,自顾自地点燃,吸了两口后才开口:“他现在唯一的执念就是他在国外的老婆孩子,问什么都不会说的。”
“那怎么办?”秦泽反问,“现在唯一没被灭口的就是他,他要是不开口,很难查的。”
女人又用力吸了口烟,语气异常疲倦:“不知道。”
他们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到了三年前泄露邵逾白行踪的司机,本以为能得到一些与绑匪有关的线索,没想到这个司机连人都快不算了,问什么都不说,逼急了就说他的三年未见的老婆孩子。
女人叹了口气,将吸掉大半的烟摁在墙上熄灭。
这时,她发现秦泽正盯着手机看。
“看什么呢?”女人问,“刚才也是,谁给你打的电话?”
“我的……朋友?”
秦泽盯着手机,语气漫不经心:“今天晚上的行动我不参与了,有点事。”
“什么事?”
秦泽笑了,将手机放回口袋:“你不会信的。”
女人眉毛一挑:“试试看。”
秦泽:“余逢春。”
话音落下,女人平稳的指尖忽然一抖,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
“余逢春?”她压低嗓音重复,“是那个余逢春?那个失踪的?”
“对。”
秦泽点点头,拍干净袖口的灰尘。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回来的,总之今天晚上他要介绍我和他弟弟认识。”
女人若有所思地颔首,又问:“怎么会?”
“这是相互的,”秦泽说,“我介绍他认识邵逾白,他介绍我认识余柯。”
短短一句话中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女人愣住了,许久之后才慢慢道:“他要认识邵逾白……?”
很少有报告或档案中正经提起三年前那场绑架案的具体始末,绝大多数人都以为在那场绑架中,受害者只有邵逾白一人,但细翻官方秘密档案就会发现,在那场绑架案中,实际上的受害者是两个人。
邵逾白,和他的男朋友。
只不过邵逾白在重伤情况下顺利脱困被解救,而余逢春则就此失踪三年没有任何音讯,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女人万万没想到,三年后的今天,他竟然回来了。
第58章兄弟,你老婆出轨了
“你知道邵逾白身上最重的那道伤口, 不是绑匪弄的吧?”女人不由问道。
当时的案卷,信息错综复杂,邵逾白作为受害者, 身上出现了许多剐蹭伤、挫伤、切割伤,甚至贯穿伤, 而其中最致命的一处, 经法医判断, 并不来自绑匪。
事后, 警方在案发现场找到了那把作为凶器的折叠匕首, 而在刀柄上, 除了那些无法辨认的指纹外, 还有一对指纹,格外显眼。
那对指纹就是余逢春的。
作为与邵逾白一同被绑架、随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受害者,余逢春无疑成为了唯一的嫌疑人。
面对女人的询问, 秦泽神态自若, 道:“那你应该也知道, 如果余逢春没有强行将子弹取出, 邵逾白都撑不到救援来。”
他想了一会儿, 补充:“顶多是余逢春开刀以后不懂怎么操作, 指使伤口扩大, 但他的用意是好的。”
“那他后来去哪里了呢?为什么不在原地等待救援?”女人追问。
秦泽一摊手, 眼前闪过一双灿若星辰的黑眸:“那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 他看了眼时间,道:“我该走了,这里脏死了, 得先回去换身衣服。”
余逢春让他穿好看点再过去。
……
……
余柯定的餐厅是一家高级私厨,每天只接受定额预约, 实行个人餐单制,常客的预约已经排到了两年后。
“现在是吃鲳鱼的好季节。”余柯在电话里说。
余逢春不置可否,把信息原样转发给秦泽,然后瘫在邵逾白家中沙发上,看了一整天的电视剧和花卉养殖指南。
等时间到了下午,他才慢悠悠地找来手机,一边录入指纹,一边给邵逾白打电话:“邵先生,我今天晚上要出去一趟哦。”
“好,”邵逾白应了一声,“需不需要司机送你?”
“好啊,”余逢春说,“谢谢你。”
邵逾白说:“跟我不用讲这些。”
哦对,他现在是男朋友来着。
跟男朋友确实不需要太客气。
要不是邵逾白及时提醒,余逢春都忘了。
“谢谢提醒,”他很有礼貌地道谢,“我下次不说了。”
邵逾白“嗯”了一声,补充道:“这句也不用说谢谢。”
“好哦。”
挂断电话以后,不到半个小时,余逢春听到敲门声。
是赵哥。
“余先生,老板让我送你过去。”
赵哥今天换了件相对休闲的衣服,但还是深色,往门口一站,跟门神似的。
余逢春仰着头应了一声,换鞋出门。
他们到餐厅的时候,秦泽也刚好下车。
看得出来他很把余逢春的话放在心上,收拾得光鲜亮丽,腕间带着块名表,头发全部后抓,露出俊朗的五官,宽肩长腿,很吸引人目光。
余逢春还不想暴露自己和邵逾白的关系,便让赵哥换个地方停车。
然而在车辆路过的秦泽的时候,专心开车的赵哥无意一扫,视线却突然凝住。
余逢春注意到了。
“怎么了吗?”
他问,同时也向四周看去,以为会发现某位安姓男子的身影。
然而赵哥却一直盯着后视镜,片刻后迟疑着摇摇头,拐弯之后将车停在路边。
“碰见个熟人。”他说,“还以为看错了。”
余逢春说:“你经常跟着邵逾白,见到的人应该很多,看见熟人也正常。”
听见他喊自己老板大名,赵哥很奇异地看了余逢春一眼,觉得他和一般人不一样。
“不是老板的熟人,”他解释道,“是我的熟人。”
“……”
余逢春明白了。
邵逾白的熟人都是商界精英和各类才俊,顶多有几个莫名其妙的神经病,但不多;赵哥的熟人,则是货真价实上过战场,在刀尖舔过血的。
“是保镖?”余逢春有点好奇了。
赵哥摇头:“不是,他穿的挺好看的,是客人。”
穿的挺好看,不是保镖,客人。
余逢春回忆刚才的餐厅门口,意识到符合这类特征的只有一个人。
他难以想象,可还是描述秦泽的特征:“是不是个子很高,穿着深蓝色的枪驳领西装,戴着块表,眉眼有点外国血统?”
“对。”
赵哥点点头。
他是一年前来到邵逾白身边的,没参与进秦氏和邵家的合作,所以不知道秦泽的身份。
“我以前去安吉危拉执行维和任务时,在交战区碰见过他,”赵哥说,声音低沉,憨厚平凡的脸上多了几分战争、枪炮留下的肃杀气息。
“那时候他和另外一队人在一起,我们差点起冲突。”
赵哥平淡地说完,等着余逢春的反应。
余逢春:“……哦。”
他眨眨眼,想过很多可能,但从来没有把秦泽和战场联系在一起。
一个国外财团的公子、第一顺位继承人,为什么要跑到安吉危拉去?
这就是理想的力量吗?
皱皱眉,余逢春又问:“那你知道他当时是干什么吗?”
赵哥摇头,道:“不清楚,但好像是为国际组织办事。”
……
直到下车,余逢春都在想着这句话。
高级私厨不同于寻常菜馆,一是因为在选菜方面确实用心,也够奢侈,二就是他们的服务确实做得出彩。
余逢春刚到门口,就有一个衣着素净美观的服务生走过来,向他问好。
“是余先生吗?”
服务生的声音也好听,姿态落落大方。
余逢春点头,他便笑道:“两位客人已经先到了,我带您去。”
说完,他胳膊一伸,引着余逢春往包间去。
为了保证食材新鲜和环境雅致,私厨每日只接几桌,余柯这回算是加塞排上的,但即便如此,走廊里仍然足够安静,脚步落在地毯上基本听不见,香气幽微,只有轻柔的音乐在耳边回荡。
服务员带余逢春到包间门口,为他推开门,余逢春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包间里,余柯正在和秦泽聊天,面上笑意温柔却生疏,见余逢春进来,眸中才闪过一抹亮光,站起身。
“大哥。”
他走到余逢春身边,想伸手。
余逢春果断往旁边一躲,顺势抓住他的手腕,带呆住的余柯走到秦泽旁边。
“我觉得你们应该已经认识了,但还是再认识一遍吧。”
空着的那只手拍在秦泽肩膀上:“秦泽,你见过的。”
接着余逢春拉着余柯的手腕往前,对秦泽说:“余柯,我弟弟。”
说完,他松开手,后退一步。
“你们可以握手了。”
“……”
秦泽饶有兴趣地挑起眉毛,观察着余柯的神情。
被自己亲哥这么作弄,正常人早该生气了,可余柯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格外训顺,余逢春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此刻已经将手伸了过来,要和秦泽握手。
“秦先生,很高兴认识你。”他柔声道,“大哥刚回来没多久,能交上新朋友,我真的很高兴。”
秦泽与他握手:“不客气,他人不错。”
余柯笑了,想抽回手,可秦泽仍然用力握着,食指还有意无意地蹭过他的掌心。
“……”
余柯脸上的笑有点僵硬:“秦先生,您这是在做什么?”
“没干什么啊,”秦泽说,然后往下一看,恍然大悟,松开手。“不好意思啊,余先生,我忘了。”
余柯收回手,没生气,但脸上的笑淡了一些。
“没关系。”
余逢春冷眼看完全程,确定秦泽刚才肯定不是单纯地握手。
介绍完两人认识,他的任务也完成了,余逢春脱下外套,走到唯一空着的那把椅子前坐下。
“菜单是什么?”他问余柯。
余柯递来一张手工制作绘制的菜单,余逢春接过,顺手把外套递过去,余柯便将衣服挂好,才坐下。
秦泽看完全程,此时感叹道:“你们兄弟关系真好。”
余逢春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反倒是余柯点头道:“大哥对我很好。”
0166:[……他在做什么梦?]
如果余逢春对他算好的话,那他对邵逾白就是火箭发射——上天了,完全是云泥之别。
好在余逢春今天来吃这顿饭,也不是为了驳余柯的面子,也跟着敷衍地点点头。
见他承认,余柯眉眼弯起,很高兴的样子,而秦泽则一个劲地看着,神色很复杂。
余逢春低头喝水,谁都不理。
敲门声响起,服务员开始上菜。
春天的青菜比夏秋冬三季都水嫩,精细处理过后简单一炒,就有一碟水灵灵的鲜。
余逢春尝了一筷子,觉得不错,琢磨着可以带邵逾白来尝尝。
他心里思考着怎么谈恋爱,没太关注桌上发生的事,余柯几次挑起话题想和他说话,他都不理会,余柯只能作罢。
秦泽找到机会开口:“余先生,最近忙不忙?”
余柯道:“还好吧,每天都差不多。”
“这样,我最近还挺清闲,”秦泽说,“听说最近的郊外最好看,不如过几天我做东,一起去山庄那里玩玩?”
余柯拒绝:“不了,最近不是很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抽出两天嘛,”秦泽继续劝,“年纪轻轻,别把自己困在办公室里。”
余柯不答,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尔后才抬眼看他,笑意不达眼底。
“秦先生怎么这么想约我出去?”他轻声问。
秦泽回答:“我比较热情。”
余柯:“我不太喜欢热情的人。”
“是吗?我还以为余先生挺热情,”秦泽慢悠悠地说,“来末城不到十年,就站稳了脚跟,一般人做不到吧?”
余柯一挑眉,神色平淡,语气却针锋相对:“秦先生很了解我。”
“这是哪里的话,余先生是风云人物、青年才俊,我也就是随便听了两耳朵。”
余柯微微一笑,平静道:“别人的三言两语,我却付出了很多努力,秦先生不要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
“说的对……”
秦泽不再穷追猛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干脆利落地站起身:“刚才是我不对,敬你一杯,算是赔不是。”
说罢,他将手中小酒壶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余柯也无意太和他为难,于是气氛重新和缓下来,在秦泽的软磨硬泡下,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
余逢春尝了块鱼肉,盯着眼前各怀心事的两人,觉得很有意思。
“你觉得这是追人的态度吗?”他问0166。
0166实话实说:[不像。]
“我也觉得不像。”
秦泽刚开口就跟警察审犯人似的,有趣。
余逢春喝了口水,觉得自己吃饱了,摸出手机给邵逾白发消息。
余:【吃饭了吗?】
邵逾白:【图片.jpg】
余:【收到,也想给你拍,但对面两人比较敏锐,所以算了。】
邵逾白没问他在和谁吃饭,只是道:【好的,什么时候回来?】
余逢春放下手机,短暂地抬头看了一眼,判断道:【四十分钟吧。】
邵逾白:【好的,我告诉司机。】
交流停止,余逢春重新拿起筷子,看余柯和秦泽打太极,猜想谁先退缩。
二十分钟后,一个电话打进来,余柯接完电话以后脸上浮现出歉意,说公司有急事,要离开。
“帐已经结了,大哥和秦先生随意就好。”
他站起身,修长高个的身材配上温和俊逸的脸,很养眼。
秦泽对这顿饭的结果很满意,和他道别。
余柯礼貌地微笑点头,接着去看余逢春,期待他的反应。
余逢春:“……再见。”
余柯也满意了,柔声道:“大哥再见。”
说完,余柯走了。
门关上的一瞬间,余逢春放下筷子,打了个哈欠,觉得吃顿饭比跑半岛马拉松都累。
秦泽看着他的反应,觉得很有意思,嘴角勾起一点戏谑的笑。
他邀请道:“出去透透气?”
余逢春瞥了他一眼:“我不抽烟。”
秦泽一愣,心中所想被猜穿。
“行,不抽。”
为表明态度,他把带着的烟盒火机往桌子上一扔,先走到门口推开门。
余逢春这才起身,先他一步离开包间。
*
*
高层的廊外花园修整得很漂亮,不大,但异常精致。
夜风徐徐,暗香浮动。
余逢春从心里算着时间,靠在雕刻精巧的栏杆上,远远打量着秦泽的脸。
意识到余逢春在看,秦泽没觉得不好意思。
“大少爷,看什么呢?”
他靠近过去,和余逢春一起靠在栏杆上。
余逢春实话实说:“你真的是要追余柯吗?”
“是啊,”秦泽点头,“不像吗?”
不像追人,像是寻仇。
这种打击人的话,说了可能损阴德,所以余逢春只是低头笑笑,没有给出答案。
柔和的凉风越过远处的湖泊和树枝,掠过余逢春的额发,将柔软的发丝轻轻吹拂,白色衬衣也跟着勾勒出美好的弧度,在一个安静的夜晚,显得自在随意。
秦泽眼神似风一般扫过,莫名想起余逢春夸余柯时说的那些话。
余柯是好看,但他大哥更漂亮。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明知道得不到好脸色,余柯还是一个劲地凑上去。
喜欢啊,秦泽琢磨着。
这么好看的一个人,抽一巴掌过来都是香的。
……
明典生度过了非常烦躁的一天。
刚回国,手机开机,一堆应酬的电话就打过来,请他吃饭。
反正待在家里也烦,明典生就随便挑了一家私厨,晚上赴约。
一顿饭吃得挺好,而且东家用心了,吃完饭还有别的安排,本该是宾主尽欢的一个晚上,偏偏邵逾白的那些话跟石头一样卡在明典生的喉咙里,弄得他不上不下、左思右想,烦得很,没心情找乐子。
于是刚聊到一半,明典生就撂了筷子,去外面抽烟透气。
然而刚出包间,明典生就注意到廊外花园里有一对鸳鸯,凑得很近,在说话。
可真是不凑巧。
明典生暗骂一句,不想过去当电灯泡,便准备往花园角落里走,抽根烟就回去。
可一迈进花园,明典生就注意到那对里稍矮些的那个很眼熟,好像之前见过。
这本不该引起他太多注意,但某根神经就是突突跳个没完,明典生烦躁地把死活点不着的烟折断扔进垃圾桶,认真朝前方看去。
然后,他就愣住了。
刹那间,眼前的场景让明典生以为自己是酒精中毒,在濒死之际出现了幻觉。
不然他怎么可能,在市中心的高级私厨的廊外花园中,看见已经失踪三年的余逢春?
还是在别的男人身边?
又过了五秒钟,明典生意识到自己没喝多,更没看错。
“biao子……”
顾不得思索始末,骂了一句,明典生拿出手机,准备给他那倒霉的好兄弟拍张照片,以证明自己接下来的动手是有理由的。
然而下一秒,手机还没拿出来,冰凉的香气悄悄袭来,一只手忽然搭在他的手腕上。
第59章只是怨你不回来
明典生抬起头, 死了三年的亡灵对他露出一抹笑。
“明先生,干什么呢?”
余逢春问。
明典生脸上没反应,手却狠狠哆嗦了一下。
被吓的。
“真是你?”他哑着嗓子问。
余逢春羞涩一笑, 手还死死地按住明典生的手腕,用力之大, 平时卧推170kg轻轻松松的明典生, 竟然一时间抬不起手。
“不是哦, ”余逢春说, “其实我叫江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与此同时, 本来站在栏杆边远远围观的那个男人, 也朝这边走来。
明典生皮笑肉不笑,手下暗暗使劲:“你是不是以为我傻?”
没骗过去。
余逢春脸上顿时划过一丝可惜,面上神色不变, 可还是压得明典生抬不起手。
明典生就不明白了, 这么个小白脸, 哪来的这些力气?
他脸色难看下去, 语气也不好:“松手!”
余逢春不动, 仍然笑眯眯的:“不如说说你刚才想干什么?”
明典生气笑了。
“你自己做biao子, 还不兴别人看吗?”他道, 眼神异常阴狠, “也就邵逾白这个瞎子还看不出你是什么货色……”
余逢春神色波澜不惊, 反倒是走过来的秦泽听见一耳朵,眉毛皱起来。
“在说什么?”他问。
明典生不答,挑剔的眼光将秦泽从上打量到下, 然后看余逢春:“奸夫?”
“不是。”
明典生冷笑一声:“呵,你以为我会信?”
余逢春:“是真的, 这里面有很多误会。”
秦泽也附和:“对,都是误会。”
看着眼前这对奸夫淫夫,明典生只觉得自己脑门一股火,恨不得把他俩全部灌了水泥沉海。
僵持一会儿后,明典生勾唇,极其恼火地笑了一下:“那三年前也是误会?”
余逢春眼眸微颤。
将他的躲闪看作心虚,明典生慢条斯理地继续说:“余逢春,之前邵逾白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有数,他没有半点对不起你的地方,当时在沧北水库,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在乎,但你抛下他,让他一个人在那儿等死,这是事实,对不对?”
“……”
明典生终于把手抽了出来,手腕都麻了。
他垂眸看向余逢春的样子,像是在看一个等待判决的囚犯,语气轻描淡写:
“回来了也没事,离他远点就好,你都害死他一次了,就不要再做第二次了。”
说完,没有等待余逢春的反应,明典生居高临下地冷笑一声,眼神嘲讽轻蔑,最后朝秦泽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要记住他长什么样,随后从余逢春肩膀那里擦过,离开了廊外花园。
秦泽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余逢春原地沉默许久,才抬起头。
一种细密的悲伤在那双黑亮的眸中缓缓流露,又很快被掩盖下去,比夜风还静谧无声。
很难得的,秦泽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余逢春眨眨眼。
“没事啊,”他说,“明典生……他爱说就说吧,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明明是不在意的话语,偏偏秦泽听出了许多的无可奈何。
从见面开始,余逢春便没有当着他的面表露出过这种脆弱的情绪,如同一座剔透的水晶塑像从内部开始分裂,每一道裂痕上都有许多的心事和难言之隐。
秦泽一时间竟无话可说,只能怔怔地盯着他泛红的眼角。
但不到半秒钟,职业直觉强行让他清醒过来。
“三年前的事,我有所耳闻……”
秦泽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温柔,带着不明显的诱导:“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余逢春眼睫一颤,似水的眼眸滑向秦泽。
“没什么,”他说,“你不是听到了吗?我留邵逾白一个人等死,自己逃走了。”
“那你自己逃哪儿去了呢?”秦泽问,“你是怎么逃走的?这些年去了哪里?”
他问得很谨慎,接近于没什么目的的好奇心展露。
可余逢春却在沉默片刻后,若有所感地笑了。
他仰头看着秦泽,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几乎有玉石的质感,而那双眼睛,仍然澄澈灿烂。
秦泽以倒影的形象倒映在他眼中,如同万千星河中的卑微一点,无可奈何地面对着余逢春了然的笑意。
“秦先生。”
余逢春轻声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些呢?”
秦泽随意一笑:“就是问问。”
“哦,这样,”余逢春点头,“那等你真的想知道的时候,再来问我吧。”
他看了一眼时间。
“赵哥到了,我该走了。”
他和秦泽告别:“余柯虽然脾气好,但很多时候也很怪,你自己把握着度。”
“我知道,”秦泽说,“心里有数。”
于是余逢春离开了。
*
*
*
上车以后,余逢春舒出一口气,在后座上瘫成很舒服的一团,没骨头似的靠在邵逾白的肩膀上。
亚麻混纺丝绸的西装面料纹理略微有点粗糙,闻起来有很淡的香气,底下肌肉宽厚有力。
余逢春调整着枕到一个舒适的位置,问道:“你怎么来了?”
“刚好下班。”邵逾白说,手指小心地拂过挡在余逢春眼前的头发,“很累吗?”
余逢春打了个哈欠:“还好,只是他们都不说实话,我也很为难。”
“想聊聊吗?”邵逾白问。
余逢春闭着眼:“不了,再过几天。”
他没意识到在这一刻,自己和邵逾白的姿势有多亲近,如此自然而然,好像那三年的隔阂从未存在过,他们一直在一起,也一直在分享着彼此的空间。
而邵逾白或许意识到了,但他什么都没说,见余逢春累了,便从旁边取来毯子盖在他腿上。
余逢春差点就要这样睡过去。
然后他就想起之前在廊外花园遇见明典生的那一幕。
早在余逢春和邵逾白认识之前,明典生就已经是邵逾白的好朋友了。
抛开智商不谈,明典生真的是个很讲义气的人,关于余逢春回来这件事,他不可能一直瞒着邵逾白。
……
“邵逾白。”
车中格外安静,余逢春突然喊了一声。
邵逾白“嗯”了一声,低下头,看着他:“怎么了?”
余逢春睁开眼,很认真也很突兀地对他说:“你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害你的,对吧?”
“……”
不等邵逾白有所反应,余逢春又自顾自地说:“你可能不知道,但你能记住吗?”
他说得不明不白,偏偏又那么期待,看着邵逾白的眼神格外明亮,像星星。
在他的眼睛里,邵逾白同样认真点头。
“我知道,也记得。”他说。
严格意义上,这只是在他记忆中与余逢春认识的第一个星期,除了彼此外,一切都很陌生。
可邵逾白就是没有理由地选择听从,就好像他第一次见到余逢春时,就清楚自己爱他一样。
……
……
……
回到邵逾白的房子,刚一进门,余逢春就听见了很熟悉的哗哗水声。
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条金灿灿的小金鱼正在前几天选好的鱼缸里欢快游动,啄水草玩。
“哇偶。”
余逢春站在鱼缸前,用手比划了一下,不出意料的发现小金鱼又胖了,但和整个鱼缸比起来,还是跟米粒一样。
“你怎么把它带来了?”
邵逾白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鱼缸里的小鱼。
“你很喜欢它,”他淡淡地说,“而且鱼缸放在这里很合适。”
余逢春闻言一挑眉,往后倒退两步,用全局的眼光打量客厅的装修。
谎话,彻彻底底的谎话。
又或者是邵逾白的审美其实很一般,平时那些美商在线都是装出来的。
鱼缸是很好看,也够大气,但摆在客厅里,就好像一座运行完整周全的磁场里忽然掺进来一些杂音,不仅混乱而且奇怪。
打量了一会儿后,余逢春又看向邵逾白,眼神戏谑,再次问:“你真觉得很好看?”
邵逾白:“……”
很不自在地咳嗽一声,他道:“调整一下布局就好了。”
余逢春被可爱到了。
考量很久后,发现心上人到哪儿都带着的只有这条鱼,于是把鱼接过来,这样心上人就不会走了。
因为太过急切,所以面对疑问的时候只能强装镇定,假装自己早有计划。
正常人应该感受到的冒犯不满,余逢春通通没有。
邵逾白不正常,余逢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有睡衣吗?”余逢春问。
还在紧张等反应的邵逾白一听他这么说,嘴角瞬间扬起半个弧度,神色跟着放松下来。
“有,都准备好了。”
“好耶!”
余逢春伸了个懒腰,出其不意地在邵逾白脸侧亲了一下,刚刚好就是昨天他打了一巴掌的地方。
亲完以后,他小声说:“这是谢谢的意思。”
“……”
邵逾白垂眸,看着余逢春亲完以后紧张害羞的双眼,眼睛像蝶翼一样颤动,连带着两个人的心跳也一起不规律起来。
他喉结滚动,仿佛有干咳的意味,邵逾白沉默两秒钟,才缓声道:“不客气。”
余逢春觉得好玩,又亲了一下。
这次他没有再等着看邵逾白的反应,亲完以后直接转身,很自觉地走向主卧。
留邵逾白一个人站在客厅里发愣,等卧室门关上才缓缓回神,盯着面前的鱼缸,沉思着怎么摆放才能让整体和谐一些。
0166在水里随便乱游,感觉到了很大的压力。
……
铃声响起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邵逾白没有睡。
自从遇到余逢春,他就很少做梦了,有些时候可以一闭眼到天亮,对于三年的煎熬折磨来说,实在很难得。
但有些时候,他依然会在梦见那道背影的37分钟后醒来。
苦痛的回音在胸腔中不断回响,邵逾白坐起身,毫无睡意,走到客厅,盯着在水流里沉浮的小鱼。
铃声响起,他接通电话:“怎么了?”
明典生开门见山:“我还是告诉你吧。”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憋闷,像是经历了整整一天的纠结思索,憋屈坏了。
邵逾白并不意外,伸手敲动玻璃,企图唤醒小鱼:“说吧。”
明典生深吸一口气,再次做好心理准备,然后才开口,说得很急。
“你梦见的那个人,应该是你的前男友,叫余逢春。”
“嗯,”邵逾白应了一声,尔后又纠正道,“男朋友。”
明典生:“什么?”
邵逾白耐心重复:“不是前男友,是男朋友。”
“……”
明典生从电话那头深吸两口气,不理会这个死恋爱脑,继续说:“三年前,你们被绑架了,还记得吗?”
“我只记得我在医院醒来。”
邵逾白说,声音压得很轻,注视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其他的都不记得。”
“忘了正常,你当时差点死了,”明典生说,“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余逢春,他跑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没管你死活,自己逃命去了。”明典生加重语气,“而且他差点害死你。”
“……”
一段僵硬的沉默之后,明典生呼出一口气,语气放轻:“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清楚,但你被找到的时候身上被捅了一刀,血都要流干了,调了好几个血库的血才救活,我其实不该跟你说这些,但我今天看到点东西——”
邵逾白眸光一闪,问:“——你看到什么了?”
明典生的答案没有超出他的预料:“余逢春,我看见他了。”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明典生会把这个隐藏了三年的秘密透露出去。
直到现在,明典生都记得邵逾白看向余逢春时的眼神是什么样的,说得俗一点,就好像在看天上的神仙。
挺离谱的,但明典生真觉得,就算邵逾白没忘余逢春捅了他一刀的事情,余逢春那个妖精一撒娇,血海深仇也能轻轻翻过了。
所以还是抓紧提醒一下,别让他又踩进死坑里。
明典生继续道:“我说句不好听的,他跑了三年再回来,跟别的男的勾勾搭搭,一看就是钱都花没了,所以又想钓个倒霉蛋,你醒点神,离他远点行不行?”
邵逾白:“……”
他安静了好久,久到明典生都觉得他是把话听进去了,才道:“他不是那种人。”
明典生:“……什么?”
他坐在床上,不可置信地往前躬身,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邵逾白平心静气道:“我说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凭什么这么说?”明典生问,“你还记得什么?你哪儿来的——”
话音戛然而止,一个猜测如闪电般贯穿明典生的思绪。
他语气沉下去,很肯定地说:“你见到他了。”
没必要否认,邵逾白“嗯”了一声。
明典生万万没想到自己来晚一步,恨铁不成钢:“邵逾白,你疯了是不是?他那么害你,你还说他好,你当时是不是重伤缺氧,把脑子憋坏了?”
“没有。”邵逾白说,“我很清醒。”
一点儿都没看出来。明典生暗道。
然而邵逾白继续说:“我相信他。”
“……”
凌晨未眠的夜晚,寂静的空间里只有细微的水声,两人眼前不约而同地划过一双明亮干净的眼睛。
明典生的脸色难看下去,邵逾白却笑了一下。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他对着电话说,“但我相信他。”
这就是最后的答案。
邵逾白从不讲空话。
主卧里,余逢春关闭实时录像。
*
*
半夜,余逢春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钻进了自己的被子。
“唔……”
温热的手挑起睡衣下摆,摸到他的肚子上,很安稳妥贴地放在那里,并不烦扰,也不挑逗,好像只是单纯地帮他暖肚子。
余逢春马上就要再睡过去。
然后就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开口:“明典生打来电话了。”
睡意像潮水一样涌来,又像潮水一样退去。
余逢春侧身背对着身后的那个人,在黑暗中无声睁开双眼。
他问:“怎么了?”
“没怎么。”
身后人眷恋缱绻地亲吻着他的后颈,留下密密麻麻的浅吻,声音漫不经心。
“他问明典生当年发生了什么,明典生就说了——宝贝你可真不当心,怎么和别的男人约会还被看见了呢?”
余逢春被他亲得很痒,但邵逾白话里有意无意的酸意不满更尖锐,更值得关注。
可他没有顺着解释,而是问道:“明典生说什么了?”
“……”
副人格沉默了许久,才道:“说你始乱终弃、朝三暮四、于危难之际弃我不顾……让我离你远点。”
余逢春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躺在邵逾白的怀里不动,好像那些恶意指责跟自己没关系。
“你信了?”
闻言,身后人低低笑了一声,尾调很有些哀怨。
“我信不信有什么用?你当时难道没走吗?我躺在那里,看着你越走越远,一次都没回过头……”
余逢春静静地听着,终于翻了个身,躺在邵逾白怀里,和他面对着面。
“不是你让我走的吗?”他平静地问,“你自己亲口说的,我活着就好。”
现在改主意了?
最后一句话他没说出口,但邵逾白听得见。
“没有。”他回答。
从来没怨过你,困境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含着热血的赤诚真言,半点不曾掺假。
只是逃生以后,你去了哪里?
整整三年了无音讯,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我也以为你死了,偏偏又在我心如死灰的时候,你回来了,继续若无其事地爱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恨你,从没有恨过。
只是怨你不回来,怨你什么都不肯和我说——
夜深人静,黑暗无声。
房间里仅有的微弱光亮是窗外的月光,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蜷缩着搂抱在一起,气氛安宁,呼吸间能听到此次的心跳。
这一幕,无限接近于曾经的险境。
或许是因为挨得太近,胸腔被满满当当的心跳声填满,不分彼此,只是看着邵逾白的眼睛,他没说出口的话,余逢春就都明白了。
怨怼恼怒,说白了就是觉得自己没地位,没资格出现在自己爱人身边,才会被一而再再而三的隐瞒欺骗。
还挺让人心疼的。
不自在地咳嗽一声,余逢春躲开邵逾白的眼神,道:“不是别的男人。”
邵逾白没反应过来:“什么?”
“明典生说的那个,”余逢春道,“他叫秦泽,我回来以后想见你,就是他带我去的。我答应把余柯介绍给他。”
邵逾白闻言皱眉:“你想见我,给我打电话就好。”
余逢春敷衍地点头:“是啊,给你打电话,然后被111以骚扰诈骗为名拉黑。”
副人格面无表情地开口:“他不会拉黑你的。”
听他这么说,余逢春来兴趣了。
“为什么?”
副人格真的烦死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了,但不说又显得自己很无理取闹,只能屈辱地开口:“因为他会对你一见钟情。”
余逢春顿时就笑了,心里生出些逗弄的心思,追问道:“真的?”
他不笑还好,一笑,邵逾白心口一阵火起,掐着余逢春的腰把他按在身下,手掌一路往上,顺着余逢春的脖子掠过侧脸,最后撩开额前的碎发。
盈盈笑意比夜晚的湖泊水光还旖旎动人,最喜欢最喜欢的人无所防备地躺在他手下,温顺动人——
哪怕有天大的火气,见到这一幕,也该熄灭了。
余逢春笑着看邵逾白跟八百年没亲过一样急吼吼地凑上来,没有躲闪,只在气氛升温,即将刹不住车的时候偏过头去。
“好了,不要再亲了。”
他用手推开邵逾白,半坐起身。
邵逾白很不满意,觉得火从余逢春的嘴唇烧到了自己身上,而且越烧越大,隐隐有把两个人一起烧死的架势。
深吸一口气,他把挡在眼前的头发往后抓了一把,问:“为什么?”
余逢春说谎话不打草稿:“我老了。”
邵逾白:“……”
他俩现在的姿势很有意思,基本上就是蓄势待发的状态,略微一动就能碰到对方身上烧着的火,然后自己也跟着热起来。
邵逾白上半身的衬衣已经脱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两粒系在靠下的位置,跪在余逢春腿间的姿势异常方便,露出大片分明的肌肉线条,眼神晦暗侵略,偏偏又在极力克制,很讨人喜欢。
余逢春摸摸他的侧脸,权当奖励。
“我明天有事,”他说,“而且真的很怪,我明明是和邵逾白谈恋爱,上床的时候却好像分成了两个人。”
邵逾白微一侧脸,抓住他的手,吻在掌心。
“我是我,他是他。”
余逢春笑了一下:“但是我只和邵逾白谈哦。”
副人格又不傻,当然明白他在暗示什么,脸色当即沉下去。
他拒绝:“不。”
“哦,好吧。”
余逢春并不生气,调整一下姿势,从邵逾白的控制范围离开,很舒服地躺在床上。
“我要睡了,你可以在旁边睡,也可以回自己的房间。”
这段关系里,谁让步,都不可能是余逢春让步。
邵逾白太清楚这一点,知道今晚没戏了,只能阴着快滴水的脸起身,将蹭到床尾的被子往上拽。
余逢春很配合地躺平,等邵逾白确定盖好被子才闭上眼。
他特别友好地告别:“晚安哦。”
邵逾白冷哼一声,像个深夜被老婆赶出家门的落魄中年男子,强撑自尊地离开了主卧。
……
……
第二天早晨,小机器人又带着一朵很漂亮的花开进主卧。
余逢春迷迷糊糊地盘腿坐在床上,时不时地低头打个瞌睡,夹在鬓边的花随着动作一摇一晃。
邵逾白进门的时候,刚好看见花朵坠落,掉在余逢春的大腿上。
花瓣柔嫩艳丽,落在白皙丰腴的大腿上,是另一种纯洁的色欲。
邵逾白眼神微转,注意到了一抹离花瓣很近的极淡的红痕。
那个位置,那个颜色。
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急躁缠绵的夜,某一次急切的索要后留下的痕迹。
“早餐好了?”
听见余逢春的问话,邵逾白眼睛一眨,回过神来。
“是的。”他应道。
于是余逢春爬下床,把花插在邵逾白胸前两粒扣子中间的缝隙里,想要后退却被扯住深吻,花朵在两人的摩擦挤压中晕出些生涩的暗色痕迹。
等余逢春彻底清醒,才被松开。
“怎么了?”他抬眼问。
亲吻后的嘴唇有一种红肿的水润,余逢春打了个哈欠,仿佛并不理解邵逾白流露出来的沉思与疑惑。【审核大人,只是亲了个嘴】
而邵逾白凝视着他的眼睛,久久不言。
片刻后,他抬手拭去余逢春眼角的水痕。
“没事。”
*
*
吃过早餐之后,余逢春终于想起一个问题。
“你不去上班吗?”
邵逾白喝了一口水:“本来是要去的,但后来计划有变。”
“怎么变?”
“管家说母亲身体不太舒服,我准备回去看看。”
想起那位老太太的年纪,余逢春若有所思地点头。
“需要我陪你去吗?”
闻言,邵逾白抬眼看他:“你不是有事吗?”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余逢春弯了眉眼,神色中看不出问题:“你怎么知道的?我们这么心有灵犀吗?”
他不应该知道,因为这是余逢春说给222听的。
“……”
邵逾白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知道。
余逢春今天有事要做这个概念,好像是根植在他脑子里的一样。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反应,自然而然的就讲了出来。
这是不合常理的,然而从他遇见余逢春的那天晚上开始,不合常理的事太多了。
于是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邵逾白选择将问题轻轻放下。
暂时相安无事。
……
吃过饭以后,邵逾白去邵宅,余逢春则开着那辆仍然没有被修好的宝马5系出门,去了那家提前预约好的维修店,交钱以后等着把车修好。
等候区的服务相当到位,用各类美观植被和巧妙装修,将等候区分割成一个接一个的小块,在保证美观的同时,又没有完全封闭空间。
余逢春要了杯鲜榨橙汁,坐在沙发上等车修好,顺便从心里和0166复盘刚才发生的意外。
[这是不是象征着某种融合?]0166大胆猜测。
余逢春想了一会儿,摇头。
“我觉得不像,更可能是意外。”
身体是同一具,没道理所有发生的事情只有一个人格可以感知,也许主人格在沉睡过程中无意与副人格的记忆产生了一刹那的交错。
那接近于无意识的表达,所以他才会觉得余逢春今天有事要做,却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想到这里,余逢春又问:“世界复核怎么样了?”
0166道:[还在审核呢,估计再过几天会有结果。]
这个效率已经算快的了,看来0166在背后没少催。
“谢了。”
余逢春象征性举了一下果汁杯,表达感谢。
[不用跟我说这些,到时候考个98回来就好。]
多么现实的系统。
*
车辆维修没费太多时间,余逢春大概在等待区待了几个小时,就有工作人员过来提醒他车辆已经维修好了。
礼貌道谢以后,余逢春没有立即去提车,而是靠在沙发上,拨通一个电话。
铃声只响了3秒钟就被接通,好像对面那个人一直在等这通电话。
“大哥?”余柯问。
“是我,”余逢春应了一声,言简意赅,“车修好了。”
“一辆车而已,不用这么放在心上。”
“还是放一下吧,”余逢春道,意有所指,“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别到时候不清不楚地缠在一起,更麻烦。”
闻听此言,余柯低低笑了一声,似乎永远都不会为余逢春的话生气或者心寒。
笑完以后,他说:“我在湖景别苑,大哥把车送过来吧。”
湖景别苑,就是当时余柯临时安置余逢春的地方。
青天白日的,还是工作日,余柯为什么会去那里?
尽管很奇怪,但余逢春没问为什么,挂断电话以后直接去了湖景别苑。
余柯果然在房子里等着,只是除他以外别墅里一个人都没有,连平常住家的保洁都不在。
把钥匙给他以后,余逢春就想走,然而还没转身,余柯就轻声邀请:“好久没见了,进来喝口水吧。”
余逢春很奇怪,实话实话:“我们昨天晚上刚见过。”
“昨天那位秦先生一直拉着我说话,我都没空和大哥聊聊。”余柯说。
那张与余逢春极其相似的脸上浮现出浅淡温和的笑,余柯脸上的笑像模板,能通过不同的场景调选出不同的弧度,漂亮,但也假得很。
余逢春盯着他瞧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半晌后他点点头,抬腿迈进别墅,熟门熟路地坐下,把腿往茶几上一搭。
“说吧,你想聊什么?”
余柯接了杯温水放在余逢春面前,随后坐在他手边的沙发上,眼神关切。
他再次问出了那个问过很多遍的问题:“大哥,过去三年你都去哪儿了?”
余逢春漫不经心:“有什么好担心的,我都活着回来了。”
“可我还是很担心,”余柯说,“当时既然逃生,为什么不回来?”
责备的话语中藏着很多担心,余逢春掀起眼皮,颇有些奇异地打量着余柯。
他好奇地问:“你是最近才知道我活着,还是一直都觉得我活着?”
余柯眼神真诚,没有丝毫躲闪,回答道:“当然希望大哥一直没事。”
“行。”
余逢春只是随口问问,并不真的关心他的答案。
听到他的答案后,余逢春随意点点头,就当相信了,转而道:“我当时从悬崖上摔下去了,没死,但是迷糊了很长一段时间,最近才清醒过来。”
“这样啊,”余柯笑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余逢春:“借你吉言。”
他把端来的温水捧在手里,只是看,没有要喝的意思。
空气一时间陷入沉默,余柯好像没什么要问的了。
余逢春准备离开。
“——大哥见过绑匪的样子吗?”余柯突然开口。
起身的动作骤然顿住,余逢春缓缓坐回沙发上,神色若有所思。
再看向余柯时,不知是不是错觉诱使,这个温柔亲和的年轻人面上忽然蒙上一层灯光造成的阴影。
如同一张钢铁铸成的面具死死扣在他的脸上,挡住所有可供辨识的面部特征,让余柯短暂地成为另一个人。
他的声音也随之改变,成了嘶哑的机械音,回荡在记忆中那个冰冷肮脏的仓库里。
“这个可以活。”
手指点着余逢春,隐藏贪欲的目光像蜥蜴粗糙的鳞片,在余逢春身上游走。
“这个找机会杀了。”
手指移动,找到了邵逾白。
绑匪头领宣判别人生死时如此随意,偏偏在余逢春无路可走,只能跃下悬崖时流露出一瞬间的慌乱。
太过离奇,以至于余逢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自己看错了。
可现在,坐在温暖干净的别墅客厅里,余逢春望着还在等他回答的余柯,记忆中那个绑匪头领的身影,忽然就和他重合在一起。
“……不记得了。”
面对余柯的问题,余逢春安静许久,忽地笑了一下,姿态异常放松。
“应该是没见过的。”他说。
第60章我只是想处理掉另外一个人格,我不希望他继续存在
“这样啊……”
光线轮转, 阴森怪异的皮剥离,余柯又成了那个亲切乖巧的好弟弟。
好像刚才的那些回忆和错觉,都是余逢春的幻想。
见他情绪不高, 余柯安慰道:“记不住也不一定是坏事,那些人里还有没抓到的呢。”
余逢春低下头, 看着安抚一般放在自己膝盖上的手。
再抬眼, 余柯凑得更近了一些, 距离很敏感, 别有用心。
余逢春假装没发现, 任由他越凑越近, 冷不丁地开口:“说起来, 你就没回去看看?”
“回哪里?”余柯问。
“你养父母家。”余逢春说。
说完,像是觉得这句话特别有意思,他自己笑了一会儿, 将杯子递回到余柯手里, 让他拿着。
他语气嘲弄:“他们把你养的这么好, 你就没回报回报?”
“父亲母亲给了他们很大一笔钱, ”余柯说, “我最好不要总见他们。”
余逢春闻言一挑眉:“为什么?”
谈到严肃的话题, 余柯把手收回去, 仍然低眉顺眼:“他们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 就不想要我了。”
“这样, 我还以为养子出息了以后,他们会上来巴结呢!”
余柯摇头:“没有。”
“那他们现在在哪里呢?”余逢春好心地提了一句,“我可以帮你去看看。”
“大哥真好心, ”余柯笑了起来,“可是我不知道。”
“这是很多年没有见过的意思吗?”
“……是的。”
余逢春没有再问下去, 已经对这场谈话感到厌倦。
今天的天气格外好,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暖融融的像是黄金拉线缠成的棉花,因为格外细,几乎可以因为呼吸的轻微浮动飘起来。
余逢春坐在阳光下,眼神厌倦,额发被阳光衬出同样温暖明亮的金色,显得皮肤更白且通透,是一种只能被记录在画作上的美。
每次看到这样的余逢春,余柯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恍惚中,迷失在难以理清的种种思绪里。
……
余逢春离开了,走得随意又不耐烦,和来时一样。
或者说从余柯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开始,他就一直是这个态度。
余柯已经习惯了,倒不能说他真的期待过余逢春给他好脸色。
毕竟自己的出现,从严格意义上讲,就是一场余逢春的厄运。
这本该是个让人异常挫败的想法,可余柯却在想清楚以后露出了堪称欣慰的笑。
阳光洒在后背上,缓缓熏出一层干燥的暖意,余柯站起身,目光落在那杯半点未动的水上。
余逢春把它递过来的时候,手指的温度还未完全散去,只可惜现在已经凉透了。
将水全部倒在装饰的盆景里,余柯带着空杯子,闲庭散步地顺着一道隐秘的楼梯一路往下,来到别墅的地下室。
地下室进出门的密码锁需要通过声音、指纹、虹膜三重验证,门锁仿照银行金库,结构分层,采用高强度复合金属,很难以常规方法爆破打开。
进门以后,地下室的房间里没有太多装饰,更没有那些很容易出现在恐怖色情小说里的道具。
空气冰冷,光线白亮刺眼,几列钢铁铸成的展示架钉在平整的墙面上,投射出浅薄的暗色影子,展示架上零零碎碎摆着很多奇怪的东西。
有钢笔、手提箱、坏掉的装饰挂件,种类很多,毫无美感可言,且看不出什么规律。
现在,一个空的玻璃杯也被摆了上去。
余柯没有将精力放在这些装饰上,随意寻了个位置放下玻璃杯以后,便径直朝更深处走去。
一台没有联网的电脑就摆在房间深处的桌面上,屏幕向外散发着微弱但稳定的光。
有音频显示待播放。
余柯斜靠在桌边,将头戴式耳机对折后,用一边对准左耳,点击键盘,音频开始播放。
“……”
很安静,只有些微的水声,净水系统稳定运作中,偶尔有一段极其细微的噪音。房间里没有人。
余柯听了一会儿,快进音频。
五分钟后,有别的声音进入音频。
是脚步声,很轻快,从远处缓缓放大,迈进房间。
脚步声的主人目标非常明确,走到鱼缸旁边,短暂停顿后,有清脆的敲击声响起。
咚,咚,咚。
“喜欢吗?”
音频里,第一句话终于出现,是余逢春的声音。
地下室里,余柯面上的冷淡也随着询问声软化,漫不经心地伸手点击,放慢音频。
“……”
房间里没有人回答问题,因为刚才那句话是余逢春说给那条鱼听的。
一条又胖又丑,没有半点特别的普通金鱼。
被余逢春从会所的鱼缸里捞出来,百般呵护,跃了龙门。
回忆的间隙里,音频中的水声忽然清晰起来,是余逢春打开了鱼缸顶盖。
接着噗通一声响起,金鱼被倒进鱼缸。
余逢春没再和金鱼说话,合上顶盖以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音频中缓缓越过水声,占据了余柯的听觉和注意。
扣子解开时的轻微脆响。
布料摩擦的柔和声音。
接着,一件、再一件。
余柯甚至能想象出余逢春把衣服随手扔在地上的模样。
修长白皙的小腿,皮肉匀称,站在一堆同样昂贵的衣料中,比它们奢侈千万倍。
余逢春总是懒洋洋的,眼神厌倦又冷淡,不在意任何人。
可当他去看什么人的时候,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里却仿佛捕捉了一条星河,被不自知地添入许多虚假的在意和喜欢,让人动心。
悬在键盘上方的手有一瞬间的微颤,余柯盯着音频播放的显示符号,嘴角露出一点自嘲的笑。
将耳机一摘下,随意扔在桌子上,不到半秒钟,耳机里响起一段尖锐的爆鸣声,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余柯仍然听得清楚。
窃听器被不明信号破坏,音频播放结束。
其他几段也是同样,余柯听了许多遍,已经记住了。
冰凉安静的地下室里,余柯一个人靠在桌子边,盯着停止播放的音频文件沉思许久,斟酌着亡魂归来的可能。
周围的展示架俱是钢铁铸成,有些还很粗糙,有些则已经非常齐整,离余柯最近的那一列,上面只放着一个玻璃柜。
玻璃柜里,端正地陈列着一把枪,和一把匕首。
Glock 17,9*19口径,可填装15发子弹,目前已经全部用完,最后一枚在邵逾白身体里,后来又被挖了出来。
费尔班-西克斯突击匕首,全长29cm,冷钢材,锥形刀尖,适合刺杀。
与枪支的保养完好不同,突击匕首的刀锋上还粘着一些暗色的脏污。
那是三年前的一泼鲜血。
余逢春的血。
作为纪念品,被余柯收藏到现在。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打断余柯的欣赏,来电号码显示未知。
余柯知道来电人是谁,神色波澜不惊。
接通电话,对面传来极其粗糙的变音器声音,一个男人道:
“他们找到那个司机了。”
“也是时候了,”余柯并不意外,“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他老婆孩子在我们手里,他不敢说。”
余柯道:“那就好,你们藏严实点,别暴露。”
“还继续藏?”男人有些不情愿,“我听说姓余的那个祸害回来了。他会不会认出你?”
余柯漫不经心地在地下室里踱步,目光扫过展示架上的各类收藏。
他道:“不知道。”
男人道:“头儿,赚够了就跑吧,咱们留的够久了,谁知道后面会不会有别的意外?”
“能有什么意外?”余柯笑了。
他走到镜子面前,盯着里面和余逢春有七分相似的脸,缓缓伸出手指,在眼尾的位置摩挲。
“……”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余柯又道,“别胡思乱想,查不到你们身上的。谁会觉得受害人的亲弟弟是策划者呢?”
确实没人会这么想,尤其是这个弟弟还格外好脾气,温驯乖巧,从来不惹大哥生气,但倒大哥脾气坏,从不给他好脸色。
他嘱咐安下心的男人:“把余柯的养父母处理好,别让他们有机会来末城,不然我会暴露。”
“我知道。”
男人挂断电话。
余柯笑着抬起头。
镜子里清秀温和的青年,笑容诡异阴森,从好看的皮囊底下露出点恶意本色。
*
*
离开湖景别苑,站在路边,余逢春想打个车,直接回邵逾白家。
可还没来得及掏出手机,一辆在路边等候许久全黑高座奥迪忽然启动,原地掉头以后停在余逢春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实在难以让人忘记的脸。
安晓坐在车里,看见余逢春的一瞬间就大喊:“管家伯伯!是他!”
余逢春:……
是他什么?
安晓话音刚下,车门打开,下来两个黑衣保镖,一左一右站在余逢春的两边,很有压迫感。
好多年没见的邵家管家从副驾驶上下来,苍老的脸上,眼神和以前一样刁滑,在余逢春身上不住打量。
良久后,他才开口:“竟然真的是你。”
余逢春丝毫不慌:“是我怎么了?”
安晓趴在车窗上,好奇道:“管家伯伯就是他害逾白受伤的吗?”
管家收回打量余逢春的眼神,点点头:“是他,安医生。”
安晓顿时生气,朝余逢春啐了一口:“坏人!”
哪里来的弱智?
余逢春后退一步躲开,脸上笑容是学了余柯的虚伪。
他温温柔柔地说:“安先生,你再敢多说一句话,我就帮你把舌头打个结,再放回你嘴里。”
多漂亮一个人,说话这么凶,果然是老夫人嘴里十恶不赦的坏人。
安晓哆嗦了一下,缩回车子里,不说话了。
车外,管家保持着沙皮狗一样的微笑,语气却不容反抗:“余先生,老夫人想见你。”
“她想见我,不来找我,让你们来带我过去?”余逢春很好奇,“她生病了?还是躺在床上不能动?”
这是绝对的好意关怀,但管家心胸狭隘,觉得他在诅咒。
“余先生,做人还是要谨言慎行,”他警告道,“请上车吧!”
与此同时,牢牢卡在余逢春两边的保镖,同时伸手拍在他的肩膀上,用意很明显——如果余逢春不主动上车,他们也有的是法子请他上车。
0166:[我可以黑掉两边的监控,然后你用五分钟把他们全都打服。]
它积极地给出解决方案,然后被拒绝了。
余逢春坐进车里,用眼神逼迫安晓让出中排座位,自己舒舒服服地坐下。
“帮我给邵逾白发个消息吧。”他说。
两边都有人盯着,余逢春不好拿手机。
于是30秒后,特意空出一上午空闲,坐在姚医生心理诊室的邵逾白,收到了一条消息。
余:【我猜我又要见家长了。】
邵逾白皱起眉毛,抬手示意姚医生稍等片刻,给余逢春回复消息:【我这就过去。】
余:【不用,等会儿再来。】
【多久?】
【一个小时吧,不用担心。】
最后,余逢春用一个大手比划ok的表情包结束聊天,确定他不会再发消息以后,邵逾白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等候许久的姚医生终于迎来了说话的机会。
“所以,邵先生,你已经连续三次预约之后又取消了,我可以问一下究竟是什么事情这么紧急又这么的不紧急吗?”
邵逾白双腿交叠,姿态放松,说出来的话却吓人一跳:“我觉得我的精神有问题。”
“什么意思?”
“我经常会无缘无故地昏迷,醒来以后发觉自己和身边人的身上多了些之前没有的痕迹,而我自己毫无印象——你觉得这是什么病?”
姚医生沉思片刻,钢笔在纸上胡乱写两个字:“之前有遭受过重大挫折或者伤害吗?”
“有,”邵逾白很坦然,“三年前我差点死了。”
“那你对当时的事还有什么印象?”
“没有,我全忘了。”
“……”
姚医生又胡乱写了两个字,觉得自己不该接受预约:“初步估计可能是多重人格,如果你想治疗的话,我的建议是——”
“——你误会了。”邵逾白打断他。
“我哪里误会了?”
“我并不想治疗这个病。”邵逾白说。
他神色波澜不惊,矜贵又冷淡,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任何问题。
“我只是想处理掉另外一个人格,我不希望他继续存在。”
过去的那些回忆,只该一个人拥有,如果他不能得到,那干脆谁都别要。
同理,余逢春身边,只需要一个邵逾白。
*
*
另一边,余逢春被带到了邵宅门口。
不知为何一路沉默不语的安晓见车停下,马上像看见救星一样跳下车,站在路边抹了把眼睛,接着快步朝里面走去,一边跑一边还大喊:“老夫人!”
余逢春很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没忍住,问管家:“你们为什么要找他当疗愈师,不觉得很奇怪吗?”
别把自己和邵逾白一起治死了。
话中暗喻,管家并没有理解。
阴沉沉地看了余逢春一眼,他道:“安医生性格单纯热情,不像某些人放荡阴险,他在家主身边,老夫人很放心。”
就差被人指着鼻子说放荡阴险的余逢春:……
行吧。